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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佟老頭應著,撩起車簾往裡鑽,「丫兒,往裡點。」坐進去後,又伸頭出來道,「找家布店吧,扯兩塊花布給你媳婦和丫兒做身新衣裳。」

  「好咧!」泰占高聲吆喝著,開鞭趕馬,車輪碌碌滾動,晃晃悠悠地駛上大道。

  往年來賣皮貨山參,為省錢住的都是大通鋪,今年帶了佟家小丫兒來,不得不考慮這孩子半大不小了,實在不該和一群窮棒子混在一張炕上睡,於是單要了個小間,方便燭雁洗漱起居。

  泰占一大早就去行市了,佟老頭拉不動不愛熱鬧的閨女,咕噥著獨自上街開眼界兼遛彎。燭雁便留在房裡,向廚房討了根炭棍,在地上劃著學字。鄰居時老先生早年自關內遷居關外,打獵采參是外行,卻精讀擅寫,老先生人很和善,常常叫了她和自家獨子一同讀書學字。

  還不到日上三竿時分,佟老頭忽然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他不是一個人,他還背回另一個來。

  燭雁蹙著極淡的小眉頭,看爹急三火四地將個陌生人放在小間床上,用被子緊緊裹住,下一刻又不放心,解了那人的衣裳,給他搓手暖腳捂身子,心疼得像是救治自己的親生愛子。

  「這個人是誰?」她不悅地抿唇,拎起那人的衣衫查看,那只是一件貼身的單衣,凝了一層冰碴,硬梆梆冷冰冰的,似是剛從河裡撈上來,馬上又被數九寒天凍得硬挺如石。

  「先別管是誰,快來幫忙,給他搓搓手腳,再晚怕是要保不住他這條小命。」佟老頭忙得腳打後腦勺,一抬頭見閨女仍站著不動,急道,「快點啊,小孩伢子的,還害羞不成!」

  燭雁淡淡瞥了爹爹一眼,轉身出房,不一會兒端了盆雪進來,伸手抓了一把在掌心裡捏了捏,便給那人搓起手腳來。

  佟老頭贊著:「我們丫兒果然細緻啊」,也抓了盆裡的雪塊依樣為昏迷者搓身,折騰了大半個時辰,那人全身肌膚通紅,顯見血脈漸漸活絡,才再用被子將他細心蓋嚴。

  燭雁將盛了化雪水的盆子端出去,回來便開始正式盤問。

  「這個人是誰?」

  「不知道。」老爹爹回答得很乾脆。

  「你打暈他,擄他來?」

  「他又沒欠我錢,我幹啥打暈他再擄他。」

  當然是根據阿爹的一貫惡行,因為無子而常念叨此生抱憾的無聊老頭,至今而止擄人記錄少說也有三次。

  「那……是他投河,你恰巧救了他?」燭雁懷疑地猜測,會不會實際是他不肯理會阿爹,阿爹不小心推他下河?

  「哈哈,也不是,雖然的確是爹爹我救了他,但他應該不是自己投河。」佟老頭得意地摸鬍子,「他是我從河邊撿來的。」

  「撿來的?哪個河邊?」

  「問那麼多幹啥,反正我說是從河邊撿來的就不是從林子裡撿來的。」見閨女盯著自己,做爹的嚴肅萬分地咳一聲,「兒啊,想當初你也是為父從河邊拾來,那時你方……」

  「不要念戲文。」燭雁打斷阿爹的東扯西顧,冷靜道,「他醒了就讓他回去,不要纏著人家,就算救他一命,也犯不上叫別人以為我們賴著不走妄想高攀。」

  「知道了。」佟老頭應得不甘不願。這是他辛辛苦苦養育多年的親閨女麼?這是個十二歲小姑娘該有的反應麼?她應該很驚惶很不知所措,或者有點膽怯又忍不住好奇……總之,撿只貓回來都比撿個人回來更能引起她關注。

  「他在這,我睡哪裡?」燭雁比沒正事的爹有更實際的考慮。

  「唔……」總不能讓閨女去睡大通鋪,再叫一間房又太奢侈了些,佟老頭的注意力較多地放在床上人身上——這孩子真好,他心裡別提多喜歡了,為啥自己就沒福命有麼個好兒子?

  「丫兒,你將就一下,在這擠擠,就當是咱家炕上睡,行不行?」

  燭雁的視線轉到昏迷者臉上,和他擠一張床啊……蒼白得鬼一樣的男人,半夜裡會不會悄無聲息地死掉?

  夜裡,不知第幾次醒來,伸手摸摸身邊的人,涼涼的,僵直的,像一具屍體。

  不覺害怕,她自來膽子很大,不是嬌怯女孩。

  燭雁慢慢爬起來,爬到床的另一頭,她與那人是相互掉頭而臥的,自己大了,不可以與男子共枕。試探地推推他,半晌,沒有動靜。

  從上午到深夜,這人一直沒醒,他像因浸了太久的水,陷入極深的昏迷中。阿爹抓來湯藥,硬灌了些下去,但仍是不見起色。

  外頭在下雪,屋子裡也映得亮起來,朦朧光線中,可以看清他的臉。很年輕,大概連二十歲也沒有,這樣年輕的人,很快就會死去嗎?

  燭雁探他鼻息,很弱,似有若無,比前半夜情況還要糟。按他脈博,幸好隱隱還有內息在……他是習過武的,才能在水下長時間窒息後仍餘有一絲生機。自己功底太淺,幫不上什麼忙,不然輸些真氣給他,也許還可以多撐一陣子。

  正想著,那人本就沒什麼動靜,此刻更是悄然死寂,燭雁心裡卻忽地一跳,再試他鼻端時,果然已無氣息。不及多想,捏住他下巴一連渡了幾口氣進去,立刻披衣下床。

  大通鋪上,佟老頭一碰即醒,迷糊睜眼,見閨女立在炕前,平靜道:「他要死了……」不由激靈清醒,忙鑽出被窩,悔不迭地直奔小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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