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小雀 > 望月娘子 | 上頁 下頁


  在他住的「盼容別苑」花廳裡,年老卻美貌依舊的母親高貴溫柔地坐在對面太師椅上,眼中的哀怨和失望深深凝聚著,教他幾乎不忍卒睹。

  「娘,孩兒不能言而無信。」他沉重地籲了一口氣,放下手上的兵書。

  杜老夫人顫巍巍地看著他,「剛兒,你是國家重臣,我們杜家的光榮,怎麼可以讓一個出身貧賤的女子侮辱了你的身分呢?」

  母親對他的疼愛與期望至深,他不是不明白,只是生命中充滿了太多的無可奈何……

  花容突然消失在人間,令他悲慟逾恒,是沉老匠在他的口述下雕琢出了栩栩如生的花容玉像,供他日夜思念相伴,稍解相思之痛……

  面對此情此境,教他怎麼能拒絕得了沉老匠這個唯一的要求呢?

  他答應沉老匠,讓他的獨生愛女成為他的妾,從此榮華富貴、衣食無憂,這樣足可以還了他雕玉為像的這份人情。

  杜少卿輕輕取出了懷中觸手生瑩的小小玉像,雪白又紛紅的花容正對他微笑,他深沉的眼神倏然變溫柔了,還帶著一絲淡淡淒涼的溫情。

  花容,他的花容。

  杜老夫人震驚地望著他手上的玉像,「卿兒,你……」

  「娘,您放心,我這一生的妻子只有花容,沒有別人。」他唇畔牽動了一絲淒然的溫柔,「沉明月對我、對將軍府都沒有任何的意義,您就當她是新來的一名傭僕,只不過是光領餉不做事……這樣您的心情會好些的。」

  「怎麼會好?」杜老夫人近乎畏懼地看著他手上愛惜若命的玉像,遲遲疑疑地問:「卿兒,花容……不是過世了嗎?」

  「生要見人,死要見墳。」他執拗地道:「在我還沒有親眼看到她的墳之前,我不會就此相信她已經離開人世了。」

  杜老夫人微微一顫,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她輕輕歎了一口氣,試探地問道:「那陶家人呢?還是沒有消息嗎?」

  他神色黯淡了一下,「還沒有。」

  他想不明白,陶家就像消失在人世間一樣,不管他派出多少探子,怎麼也找不到蛛絲馬跡……

  杜老夫人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隨即露出了慈藹的笑容來,「慢慢找,終有一天會找著的,娘也希望……花容這丫頭沒死,你們癡癡苦戀一場,若有個好結果,那就太好了。」

  「娘,多謝您的體諒。」他感激地凝視著母親。

  杜老夫人拚命壓抑下蠢蠢不安的良心,輕輕地微笑,「傻孩子,你是娘的心頭肉,娘不體諒你要體諒誰呢?」

  花容,請成全一個做母親的苦心,你在天之靈要原諒我,原諒我……

  桃花片片,落英繽紛……

  雄壯的戰馬上,英挺身影驚異地望著坐在桃樹枝椏上的女子。

  「你是誰?」

  「你又是誰?」

  「我……」杜少卿不贊同地眯起了眼睛,瞪視著她裸露在花影間晃呀晃的雪白小腳丫,「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可以隨意脫了鞋襪?太不莊重了。」

  瑩然細緻的小腳如同最美麗的玉雕,輕輕晃動間更勾動人心魂……

  陶花容趴在枝椏上,先是一驚,隨即嘟起小嘴來,「你這人也真奇怪,我自脫我的鞋襪,干卿底事?你若看不慣的話,快快騎了你的大馬走開,別妨礙我看杜大將軍凱旋而歸的風光隊伍。」

  他一怔,隨即失笑了,好整以暇地瞅著她,「你也是來觀看大軍榮歸的百姓?」

  「笑話,你不也是嗎?」她這才正式地打量起一臉英氣卻風塵僕僕的他,發現他身上還穿著銀白色的戰甲,「咦?」

  他微笑了,「嗯?」

  「你不是來看熱鬧的,你也是士兵之一?」她詫異地指著他的鼻子問。

  他凝視著這個身穿絳紅色衫子,挽著兩個可愛團髻,小臉嫩嫩緋紅的小女人,心頭驀地一動,唇畔的笑意怎麼也管不住,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麼愛笑。

  「事實上……」他迷人地一笑,悠然回道:「我就是杜少卿。」

  「什麼?」她大大嚇了一跳,一個不留神,身子失勢地往前傾,「唉呀!」

  他猛然一驚,急勒馬韁沖向前去,輕舒鐵臂,及時將墜落下來的她攬入懷中——

  清風驟起,片片芳香幻麗的桃花旋然飛舞,簌簌然地包圍、灑落了他們滿身……

  相思無痕,長夢有跡,相識的點點滴滴再度翻攪著他沉睡中的心緒,在夢境裡,伊人的懷抱依舊溫暖留香——

  「花容?花容?」他緊閉著雙眸,眉宇緊蹙,不安穩地掙扎挪動著身軀,低沉破碎地呼喚著,「花容……我抱住你了……別怕……不,不要走……」

  夢裡的花容正對他嫣然微笑,只是身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

  「不,別走!」他倏然驚醒,大汗淋漓。

  他的手掌徒然地僵直在半空中,像是要抓住什麼,卻只撈到了滿把的虛無,杜少卿陡然夢醒了,回到現實來,卻情不自禁哀哀痛苦地呻吟起。

  「花容,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難道你真的像他們所說的,已經……香消玉殞了?

  「不。」他不相信。

  同一時間,冷月寂寂,明月抱膝坐在床前,望著美麗的月色,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只是她同樣地失眠了。

  當朝皇上的愛將,權傾朝野的大將軍有兩位,一位是長年戍守在大漠邊疆重地的護國大將軍——韋端,一位就是固守京師、守衛南方的鎮國大將軍——杜少卿。

  他們非但是同朝重臣,也是生死至交,只不過一南一北,極少有機會碰面,但是仍舊時常以飛鴿傳書聯絡軍情與私誼。

  清早,杜少卿就將縛上了訊息的雪白信鴿往空中一揚,目送飛鴿奮然展翅飛入雲間。

  他託付韋端幫忙尋找陶家人的蹤影,雖然他懷疑陶家人有可能搬遷到那麼遙遠的地域去,但是只要有一絲可能性,他絕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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