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小雀 > 望月娘子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月光如紗,夜露若酒。

  「花容,你在哪裡?」

  彷佛從極遙遠極遙遠的國度隱隱約約隨風飄然而來,一聲聲淒然深情的呼喚……

  「花容,花容……你在哪裡?」

  「我已找了你一生一世,你在哪裡,在哪裡……」

  痛楚嘶啞的低吼已然破碎到幾不可辨,隨著清冷的晚風,幽幽蕩蕩、細細碎碎地穿朱閣入綺戶——

  「花容!!」那聲音最後絕望的痛喊而出!

  沉明月倏然驚醒,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額上的冷汗涔涔……

  她驚悚茫然地望著四周,有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迷蒙的眼眸像是要努力分辨出是夢是真,卻又情不自禁地搜尋向窗外。

  那個聲音……是真是假?為何她又聽見了那個低沉痛苦的呼喚?他是誰?為何夜夜在她的夢境中徘徊不去?為何總是不願放過她?

  「為什麼?」她低喘著輕問自己,「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為什麼她就是沒有辦法狠下心來,不去理會那個夜夜憑風度月而來的呼喚?為什麼每當那個聲音痛楚而絕望地呼喚時,她會感覺到自己的心也像快被撕裂開來了?

  她喃喃自語,小臉一片惶然與迷惘,「我……我不認識叫花容的人,為什麼你總是不放過我?你是誰?為什麼總是纏著我?」

  合夜靜空,幽靜無語,銀色的月光悄悄地落在她床畔的舊紗窗上,沒有人回答她的問話,那在夢中驚醒她的呼喚更是杳然無跡。

  「還是在作夢嗎?」她輕輕拭去了額上的冷汗,困惑地低問。

  下個月,她就要成親了,如果讓夫家知道她有這奇特惱人的症候,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

  說不定以為她中邪了,立刻一紙休書將她退回家門。

  她撫摸著胸口那方據說能鎮邪安魂的月魄玉,冰冰涼涼的觸感卻沒有帶給她任何一絲撫慰安定的效果。

  她叫沉明月,是京師知名玉匠沉若盤的獨生女,下個月就要嫁入赫赫威名的鎮國大將軍杜少卿府中,成為他的妾……

  妾?

  她的唇角情不自禁牽動了一瞬,帶著一絲淡淡的諷刺。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情願一輩子侍奉雙親終老,才不希罕嫁進去將軍府作那個勞什子的妾哩。

  聽說這樁婚事是爹爹討回的一個人情,他為位高權重的杜大將軍雕了一尊小小的、美麗且栩栩如生的女娃像,代價就是希望能夠與杜大將軍攀個親,讓女兒嫁他為妾。

  她事後陸陸續續經由家裡下人的議論才得知,杜大將軍戰功彪炳,乃是聖上的愛卿寵臣,年屆二十八卻至今尚未娶妻,有多少王公貴族的千金想要下嫁於他,卻都被他斷然拒絕了。

  只是生平耿介倨傲的他最重然諾,最不喜欠下人情,也因此,爹爹才得以趁機「得償所願」。

  不過明月心知肚明,這樣被一名玉匠勉強,對於一個大將軍來說該是多麼沒面子的事?

  她忍不住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爹想得太美好,太一相情願了,這樣借著人情將我嫁給人家作妾,我算什麼呢?踏入將軍府中,終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家具罷了,杜少卿他瞧得起我嗎?會珍惜我嗎?」

  只是不管她怎麼苦口相勸,爹爹和娘都巴不得這門天上掉下來的好事,有個大將軍女婿,就算女兒只是人家的小妾,對他們而言都是一門光宗耀祖的大事啊。

  所以就算明月再怎麼覺得可笑,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彷佛就是註定了要給人作妾的命了。

  她輕輕地曲起了雙腿,抱膝發呆了起來。

  作……妾嗎?

  月兒清清,風兒靜靜,她的思緒游離至九天雲外,卻依舊沒個憑藉處。

  納妾嗎?

  同一時間,身披銀玉色長披風,靜靜憑欄佇立著,高大挺拔的杜少卿深邃的雙眸遠眺樓外,那一輪彎彎的明月。

  他的唇畔倏然泛起了一抹冷冷的笑。

  為什麼不呢?!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位置永遠無人可以取代,那一朵永不凋謝的桃花永遠綻放在他胸口,他的妻永遠只能是她,也只會是她……其餘的,不過就是順應人情納回府中的一個花瓶。

  除了她,別人永遠別想要得到他的心,他的人,他的愛……甚至於他的注意力。

  「就算是還了沉老匠的一個人情吧,世人要的不過是可以跟將軍府攀龍附鳳的一個虛名罷了。」他淡淡地望向寂靜的京師,隱隱約約可見樓臺與街坊燈火如星子閃動著。

  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

  他的胸口驀然閃過一抹酸楚,伊人偎在他胸前的幽香與溫暖彷佛還在,她輕歎著低吟而出的詩依然震撼著他的靈魂。

  只是她的人呢?

  為什麼他不過一趟出征回來,一切就已經風雲變色了?陶家破敗了,消失了,尋訪左鄰右舍,都說她生重病死了,陶家悲慟之下一夜遷離京師,不知流落何處……

  而他,竟然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你答應過我,等我出征回來,就立刻稟明雙親,下嫁給我。」他緊緊地握著欄杆,瘖啞痛楚地低喊,「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病了?永遠的離開了我?連隻字片語都不留給我?」

  他怎麼能相信,怎麼願相信?

  從此以後完完全全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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