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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艾老爺果然有眼光,品味和常人不一樣哩。」春兒點點頭,一臉深思。「或許我下回也該試試……」

  「或許還是不要的好。」他這下子笑不出來了,心有餘悸地道:「你的容貌嬌豔絕倫,已是國色天香,完全不需要額外用胭脂花粉來打扮。你就是你,天上地下舉世無雙,在我心中永遠最美。」

  「哎呀,你這麼說我會不好意思的。」她的臉瞬間紅了,忍不住笑咧著嘴,手肘大力地撞了撞他的腹間。「怕是哄我的吧?」

  「咳!」他被撞得差點岔氣,連忙舉手立誓,英挺臉龐上滿是真心誠意。「我字字句句絕不虛假。」

  「我相信你。」她對他嫣然一笑。

  這朵傾國傾城的笑容幾乎令駱棄渾然忘我了,直到急如落珠驟雨的絲竹聲響起,他這才回過神。

  「戲開鑼了。」

  但見一群穿著宮衫的粉紅色婢女雙手執著大朵大朵的花束,翩翩然地舞上舞臺,艾老爺就在這樣的伴舞下高聲唱了起來。

  「含羞倚醉不成歌,纖手掩香羅,偎花映燭,偷傳深意,酒思入橫波……」他旋了個身,對台下拋了一記大大的媚眼。

  登時全場鼓噪尖叫歡呼聲不絕,春兒更是笑彎了腰,用力地拍手。

  「好!好呀!」

  駱棄又好氣又好笑,修長的手指支著額際,拚命咽下嗆咳的笑意。

  爹為了媳婦可是豁出去了,但只要能博得春兒一笑,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長氣,有點緊張起來。

  駱棄自己是演詞會上的最後壓軸嘉賓,他從來沒有這麼不顧形象過……但是,管他的呢!

  臺上的艾老爺續唱道:「看朱成碧心迷亂,翻脈脈,斂變娥,相見時稀隔別多,又春盡,奈愁何?」

  全場又是一陣瘋狂掌聲。

  就在這時,大鼓咚咚獨響,執花婢女們把手中花束一翻,變出了一大顆布造的雪白饅頭。

  春兒看得一呆。

  艾老爺開始扭起屁股,拉拔了聲兒唱——

  「我家饅頭香又甜,一顆賣一錢,你買兩顆,我送一顆,總共三文錢!」

  「噗!」春兒一口茶噴了出去。

  「我的天!哈哈哈……」駱棄也別過頭,袖子勉強遮住了狂笑。

  他根本不知道還有這一套歪編的饅頭詞!若是張來地下有知,曉得他這首「少年游」給改得亂七八糟,恐怕會氣到活轉過來。

  艾老爺眨眨眼,對著台下哄堂大笑還是一臉正經。

  「你來我給人人愛,嘴開開,笑開懷,今天沒買真無賴,明兒來,爺不賣!」

  「哈哈哈……唱得好呀!」春兒拚命拍手放聲大笑。「有骨氣,有原則,賣饅頭就是要這樣!」

  「謝謝,謝謝大家的捧場。」艾老爺眉開眼笑,興奮得臉都紅了。

  台下開始往上投擲水壺、葡萄、手絹,艾老爺一一接了,先喝了口水,吃了顆葡萄,再抹了抹汗,接下來絲竹聲一轉,續唱起了秦觀的「點絳唇」。

  「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煙水茫茫,千里斜陽暮,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突然,琵琶似玉珠嘈嘈切切急起,艾老爺拔高了嗓音唱道:「我家駱棄,今年剛好二十八,姻緣相誤,年年在歎氣,幸有月老,千里牽線來,好姑娘,滿面嘻嘻,盼兒要珍惜!」

  春兒初初聽還沒意識到他詞裡的意思,可再一細想,忍不住頰生雙霞,紅透了小臉。

  一時之間,台下百多人全都回頭笑嘻嘻地望著她,眼裡有著滿滿的深意和期許。

  她直到這時才瞭解,今晚哪裡是演堂會唱戲曲?壓根就是艾老爺為子求親來了。

  春兒一顆芳心又是狂喜又是忐忑,想憋住笑意,卻又管不住那頻頻往上揚的嘴角。

  她羞窘地側頭想偷偷打量駱棄是怎麼個看法,卻猛然發現他不知何時已消失在座位上。

  春兒的心霎時一緊,莫名的恐慌和僵冷襲上心間。

  難道……難道他惱羞成怒就跑走了嗎?

  可是眾人的歡呼和鼓掌聲如雷般地震動,她失魂落魄的朝聲音來處望去,頓時傻眼了。

  高大挺拔的駱棄神情尷尬、閃閃躲躲地上了台,手裡捧著一大束香味撲鼻的花,無助地瞥了艾老爺一眼。

  「呃……」

  「少爺!少爺!少爺!」台下眾人已經在狂吼歡叫。「唱唱唱唱唱……」

  「駱、駱棄?!」春兒眼睛大睜,下巴幾乎掉下來。

  駱棄笑得好不靦眺,唉,這輩子從沒做過這樣丟臉又瘋狂的事,但看到春兒直瞪著他,連眼珠子都快滾出來了,又覺得挺值得的。

  好吧!

  他心一橫,閉上雙眼,大聲地唱起來——

  「姻緣花,求姻緣,好鳳求凰在眼前,千言萬語訴不盡,盼兩心,牽縈在人間。」他輕籲了口氣,在絲竹輕揚悠婉中深情款款唱道:「風雨歇,明月來,團圓美滿似神仙,執子之手偕子老,我和你,相守永不倦。」

  春兒癡癡地望著他,哽咽了。

  這是真的嗎?

  這些文謔謔又好美麗的詩詞都是送給她的?

  天啊!她現在該怎麼做才好?她好想哭,又好想笑,一顆心亂糟糟的,熱烘烘得像是有千百盞暖爐齊送暖,好似把她過去十幾年來的孤苦清冷、寂寞委屈和心痛全部蒸發了。

  現在,她的心底暖和乾淨得不得了,眼底也盛滿了紅著臉、深情含笑的他。

  終於,絲竹歌舞聲漸漸化作幽然的輕吟,駱棄就在這樣曼妙低悠聲中靜靜地凝望著她。

  越過千山萬水,越過繁星明月,越過千百眾目睽睽之間,望入了她明亮凝淚歡喜的眼底。

  「春兒,你可願嫁給我?」他低沉溫柔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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