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小雀 > 我的大理寺CSI手劄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馬藤看著他們開挖,心頭滋味複雜至極,既有愧疚又有惶然,也不知該暗自祈禱兩姊妹屍骨仍在墓坑中為好,還是期待墓坑中空無一物為好?

  枝葉雜草和泥土漸漸堆得兩邊高,坑越來越大,忽地一抹暗沉黑紅露了出來……

  眾人心一凜,雪飛和炎海也更加放緩了動作,就地取材地折下了帶葉的樹枝,慢慢將上頭的泥土撥掃開來。

  曹照照有點手癢,這時候分外想念自己放在馬車上那套仵作屍檢的工具了,裡頭小鑿子小毛刷都有呢!

  兩具身裹破爛紅衣布條的白骨暴露了出來。

  馬藤面色蒼白。

  曹照照熟練地上前,一一將那破破爛爛紅得發黑的布條和破敗肮髒得看不出原色的鞋子,從白骨身上分離開來。

  十八世紀的瑞典科學家Carl Linnaeus曾在一七六七年表示「三隻蒼蠅就能像獅子一樣迅速地吃掉一具馬屍」。

  在沒有食腐動物的前提下,蛆蟲應該是最為專業的清場專家,食用腐肉,產下蟲卵,再進化,周而復始……

  兩具屍體埋得深,蟲蟻齧咬加上自然腐化,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被林中的肉食性動物刨食,便保留了白骨的完整性。

  ……屍體會說話,骨頭亦如是。

  她眸光悲憫。

  李衡蹲下來,取出一方帕子,隔著帕子動作輕柔地緩緩檢查著屍骨,而後自懷中掏出一個鹿皮囊,取出一團新棉,自頭骨不斷擦拭而下……

  新棉在後枕骨勾住了絲。

  他動作一頓,黑眸微眯,而後詳細查檢該處,隨後繼續直到腳骨。

  另一具屍骨也同之。

  「死者甲女,年十六歲上下,六尺二寸,後枕骨有損,疑為受薄刃之類器物擊後腦,器物未深入骨,無明顯破裂,當為失血而亡。」他低沉道,眼神深幽,「死者乙女,亦年約十六,六尺五寸,舌骨破裂,死因疑為受巨力掐致死。」

  馬藤一震。

  「你說她們是被活埋的?」李衡目光清冷凌厲地盯著他。「是你親眼所見?」

  「回大人,非我親眼所見,」馬藤神情頹然而痛楚。「可我卻是親耳所聽……她倆的哭喊求饒慘叫聲傳出老遠,隔了多年,猶然在耳。」

  「兩名死者,曾懷有身孕。」曹照照低頭檢視兩名女性屍骨的骨盆,看清楚後,心不由重重一沉……

  「什麼?!」馬藤大吃一驚。

  李衡敏銳眼神一凝。

  「女性骨盆較男性來得淺卻寬廣,便是為了能夠孕育胎兒承載重量,在懷孕的過程中,骨盆韌帶會開始鬆弛,使恥骨聯合的地方能夠微微分離,讓骨盆腔可以向外擴張。」曹照照認真解說。

  雖然她是急診室的外科護理師,不是婦產專科的,可該具備的醫學知識都有,尤其這本就是最淺顯的。

  幾個男人不約而同望向她,神情越發嚴肅了。

  她心情沉重地道:「女子分娩時,會在骨面留下永久的凹痕,稱之為分娩瘢痕,但兩名死者恥骨面上並未有分娩瘢痕和分娩溝,證明胎兒並未足月分娩,恐怕是懷孕中期就……不在了。」

  這個不在,究竟是被剖腹取胎?還是流產?

  眾人均面露不忍,眼神黯然。

  李衡銳利目光落在那坑底的泥土上,突道:「再仔細清查,泥間有無胎兒屍骨。」

  「喏!」

  幾個人分工合作,精細地篩過每一寸泥土……

  他們屏氣凝神,陰冷濕寒的天氣下依然隱隱透汗。

  直到篩完最後一捧土,依然不見稚嫩小巧細碎的屍骨……幾人神色複雜,也不知該惋惜還是釋然。

  但無須親眼見到可憐無辜的小生命殞落,心底也多少好受些。

  「兩名死者,生前可是遭辱有孕?」李衡冷冷注視著馬藤。

  馬藤瞪大了眼。

  「小湯村就無相關的風聲傳出?獨孤老漢臨走前也未曾和你透露半分?他們三人老弱,如若受辱之時不敢反抗,可倆姊妹被殉葬逼死,獨孤老漢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他語氣中就無半點憤怒仇怨之意?」

  馬藤被問得連連潰敗,魁梧的身軀像是瞬間精氣神被抽空了大半般,頹喪灰敗蒼老地跪跌在地。

  「我……我沒想到他們真的……畜生……真真是畜生……」

  就在此時,一個驚恐尖銳的稚嫩嗓音響起——

  「阿爺!」

  李衡眸光一閃。

  雪飛和炎海、清涼下一瞬將李衡和曹照照護在圈中,軟劍在手,神色淡定。

  曹照照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可等看清楚了眼前一幕後,霎時心臟急速狂跳了起來。

  ——他們被甕中捉鼈了嗎?

  晦暗的林木間陸陸續續走出了大批手持著柴刀、斧頭的粗蠻漢子……或高或矮,或老人或壯年,黑壓壓一片如遠方危險不祥的烏雲般漸漸逼近而來。

  而小犢兒,就在其中領頭的男人手中。

  「犢兒?」馬藤驚慌失色,情急怒吼。「——別傷我孩兒!」

  小犢兒在那臉色兇狠難看的男人手中,嚇得想哭,可又死死忍著。「阿爺……我、我不是故意沒躲好的……」

  他不想那仙人似的郎君和給他糖吃的好心女郎也被村裡的叔叔伯伯害了,可是、可是……他自己也害怕得很。

  小犢兒知道小湯村的叔伯們平常樂呵呵看著像是極好相處,可只要有外人誤入了小湯村,叔伯們就會變了個人似的……讓人發怵。

  尤其在紅衣僵屍出現過後,村子裡的人都越來越古古怪怪的,他問過阿爺,可阿爺卻是猛然捂住他的嘴,神色嚴厲地警告他不准多問。

  而此時此刻,被熟悉的湯渤阿叔勒得好疼好疼時,小犢兒終於隱隱約約明白了阿爺當時眼神為何恐懼了——

  「哇……阿爺我怕……嗚嗚嗚……」

  「阿渤,你放了我兒子,有事沖我來!」馬藤目眥欲裂。「犢兒什麼都不知道,他是無辜的。」

  「你是不是忘了,那年之後,小湯村就再也不允外人入村?」為首的兇狠壯漢湯渤目光陰戾如狼。「——馬藤,你昨夜選擇背叛小湯村起,就該知道後果了。」

  馬藤焦灼地看著被湯渤抓在手裡的兒子,嗓音顫抖了起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違反了村子裡的忌諱,我自己領罪……和犢兒無關,你放了他,我這條命給你!」

  「太遲了。」湯渤看著馬藤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你們今天誰也別想走……小湯村歷代祖先都在這兒,你們,就永遠留在這兒向先祖們賠罪吧!」

  「向先祖們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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