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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她驚懼地掙開了手,黑水晶般的眸子瞅著他,「小虎子,別這樣。」

  他又咬牙又搔頭的,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難道你就不能接受我嗎?」

  她歎息了,「你明知道的,又何苦再問起呢?」

  「可是我不甘心,難道我對你不夠好嗎?或者是我太窮了,所以……」

  「小虎子!」她叫了一聲,美麗的眸子漾著淚意,「你很好,我也不是因為你貧窮才嫌棄你,只是我並不愛你,這才是重點。」

  「為什麼呢?你討厭我嗎?」他受傷地道。

  「不,我不討厭你,但我視你若自家弟弟,所以我們兩個只有姐弟的感情,根本不可能有男女之情的。」她話裡有一絲痛楚。

  她視小虎子為弟弟,李衛視她為妹妹……難道這是報應嗎?

  或者她也該這麼嚴厲地告訴自己,李衛只是拿她當小妹妹而已,她又何苦癡纏不休?

  唉!這人世間的恩怨情愁,又有誰說得清、理得明?

  「你是不是在外頭被人給騙了?」小虎子老實直接地問道。

  她臉色一白,「你說什麼?」

  「你一定是喜歡上了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說是去工作,其實是被他給拐騙了吧?蝴蝶,你為什麼要自甘墮落?你應該清楚,他們那種上等人跟我們這種下等人是完全不同的,你這樣妄想要飛上枝頭做鳳凰,到頭來只是白日夢一場啊!」小虎子憤憤地叫道。

  蝴蝶臉色都變了,她不敢相信地瞪著他,厲聲地叫道:「住口!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偏不住口,明明就是這樣,咱們是下等人,就該安安分分地過咱們的生活,我就不贊成你去賣花,你看,賣出樓子來了吧,你說,是不是那個男人對你始亂終棄了?所以你才會哭著回來的?」他對蝴蝶一向又敬又愛慕,可是她一連串異樣的行為都令他再也忍受不住了。

  他就是想不明白,難道她不能跟著他好好地過日子嗎?一個女人偏要想東想西的期望那麼多,簡直就是異想天開啊!

  蝴蝶臉色蒼白若紙,恨恨地盯著他,「胡小虎,你說夠了沒!」

  「我還沒說夠,我已經憋夠久了,你去問問左右鄰居是不是都這樣想的,他們都說你去夜總會賣花,遲早會把自己給賣了,你……」

  胡奶奶突然沖了出來,舉起手劈頭給了小虎子一記重重的耳光。「畜生!你在胡說什麼啊!快跟蝴蝶道歉!」

  廳堂裡有幾秒鐘的僵靜。

  小虎子被胡奶奶一記耳光打得清醒過來,他傻傻地張大了嘴巴,好像不知道自己剛才究竟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胡奶奶氣得渾身發抖,老臉淨是憤怒之色,「女孩兒家最重要的就是清白,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詆毀蝴蝶的名譽,你教她以後要怎麼做人,啊?」

  蝴蝶又難過又感激,可是方才小虎子的話已經刺傷得她難以在此立足了。

  原來在他們的眼中,她是個貪圖富貴榮華的賣花女,只要有機會,就會不惜一切地把自己給賣了。

  他們說對了一半,她是把自己賣了,卻不是賣給榮華富貴,而是賣給愛情。

  可是枉她端正自守了這麼多年,努力地潔身自愛、力爭上游,可是到頭來落得……心愛的男人視她如婢、如妾,可隨意扔給他人,而親若家人的……卻視她為拜金女,追不及待拿清白身子去交換富貴!

  她心寒了……

  這世間人……實在是太殘忍了。

  她恍若幽魂似地站了起來,拎起皮箱,再度往外走。

  胡奶奶哭著急急地抓住她,老淚縱橫,「孩子,別走啊,你別理那小混蛋說的話,他全是氣頭上亂說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

  蝴蝶緩緩地回頭,給了胡奶奶一抹心碎的笑容,「胡奶奶,我知道您是疼我的,可是現在的我已經太累、太累了,我沒有力氣再掙扎下去了。這個世間,像是一道流也流不完的沙河吸我下沉,有太多的人希望看見我鬆手……我再也撐不下去了。」

  她輕輕地掙開胡奶奶的手,大踏步地奔人了雪花片片的黃昏裡……

  「蝴蝶!」

  一整天,李衛都陷在深深的自責和痛楚情緒中,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是想著蝴蝶離去之前的那一抹景象,總是令他揪著心、難以安枕。

  他煩躁不堪地起身踱步,窗外是雪花紛飛的黑夜,港口幾盞船燈的光亮被遮掩得隱隱約約,似明似暗。

  一樣是孤獨靜謐的夜,可是今晚卻好像分外的淒涼寒冷,或許是沒人烹煮香熱可口的消夜吧!

  他想念蝴蝶的笑語嫣然,想念她特製的麻油雞絲面。

  「我是怎麼了?」他胸口悶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煩困地再踱了幾步路,他索性坐下;可是一坐下又想起蝴蝶笑著捧面給他的景象,他整個人又驚跳了起來。

  坐也不能坐,站也站不穩……他今天就是沒有一根筋是對勁兒的。

  心底千回百轉地纏繞著太多、太多異樣的思緒,揪扯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其中最強烈的一種情感是心痛和愧疚。

  是他虧欠她、對不起她……

  他猛然抬頭,堅定地道:「沖著這一點,我就該找回她,好好地對她解釋才對,並且……用最大的力量來彌補她。沒錯,就是這樣。」

  可是該到哪裡去找?

  他濃眉又蹙緊了,一個踱步轉身時,眼角正好瞥見了房裡插得幽香奔放的一束君子蘭花……

  他心又是一緊。自從蝴蝶來了後,家裡處處都插故著鮮豔美麗的花朵,他從來沒有仔細注意,卻總是不知羞慚地享受著那清香環繞的生活。

  他從來沒問過她究竟去哪兒買來這麼新鮮燦爛的花,又是怎樣一番巧思把花兒插得如此生氣盎然、滿室生香。

  花……他臉色陡然一亮。

  他知道該到哪兒探聽蝴蝶的訊息了。

  第二天清晨,神情憔悴的李衛坐著黑頭車來到了偏遠的貧區宅落。

  黑頭車閃閃發亮地駛進了黃泥巷子時,幾乎驚動了所有的人家,小孩子、小狗追前跟後,欣羡地瞅著那緩緩前進的黑亮高貴車體,想伸手出去摸一摸,又怕被喝斥。

  老人家、婦人家也都紛紛探頭出來看,議論著究竟是哪家的貴親戚來了。

  車子最後停在胡奶奶家門口,儒雅英俊的李衛下了車,立刻引起一陣掩口的驚呼。

  他望向司機阿江,語氣憂鬱而清晰地問,「就是這個地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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