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小雀 > 等待是件小事 | 上頁 下頁
五十四


  那個怪物光天化日都敢出現了,周頌絕不敢輕忽任何危險的可能。

  上了周頌寬敞馬力驚人的荒原路華後,他踩下油門,車子低吼咆哮如箭疾射而出,敏捷地翻山越嶺,半個小時後就抵達花蓮非常有名的甕窯雞農場。

  冬天的緣故,甕窯雞農場生意沒有夏季那麼好,但能容納二三十桌的餐廳內部也坐了半滿的客人,可見得這家馳名南北的甕窯雞有多麼美味勾人了。

  他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點了一隻甕窯雞和三樣新鮮特殊的山珍熱炒,還有一鍋剝皮辣椒燜雞湯,鮮味滾滾四溢。

  等烤得金黃焦紅外酥裡嫩的甕窯雞端上桌,饒是鹿鳴心緒沉重不佳,還是胃口大開地啃掉了一大只油亮亮汁液淋漓的烤雞腿,周頌則是忙著幫她夾菜,把所有好吃的堆滿了她面前碗盤,舀了碗熱湯後,先吹了幾口再放到她面前。

  「湯很燙,慢慢喝。」他提醒道。

  「謝謝。」她抬起臉,小嘴油汪汪的。

  他不自禁笑了,溫柔地拿紙巾替她擦擦嘴。

  她心怦通一跳,往後退縮了一下,抓過一張的紙巾胡亂擦拭一把。「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也吃你自己的吧!」

  「我喜歡照顧你。」他坦然地道。

  本來想化悲憤為食欲的鹿鳴聞言僵了好幾秒,而後假裝沒聽見地繼續低頭啃雞翅。

  周頌微微一笑,這才跟著掰了一塊雞胸肉慢慢吃起來。

  「放山雞果然鮮甜多汁,口感有嚼勁,很好吃。」他讚賞地道,「今年過年我們帶幾隻回家給年夜飯加菜吧?」

  「是你,不是『我們』。」鹿鳴情緒平淡地糾正。

  他吞下嘴裡的雞肉,滿口的甜香也有了淡淡的澀味,「好,等你答應我的追求了,以後我們再一起回去過年。」

  她這下徹底沒了胃口,覺得自己簡直是挖坑給自己跳,硬生生把自己圈進去了。

  周頌目光低垂,一邊繼續幫她布菜,一邊輕描淡寫道:「其實我也很少回去吃年夜飯,雖然小媽和妹妹與我的關係還不錯,但每年坐在同一張桌上圍爐,總有種彆扭感,好像我家老頭跟小媽和妹妹才是一家人,我倒像是被熱心邀請過去的客人。」

  鹿鳴呆了一呆,怔怔地看著他。

  他替她剝了一枚雞湯裡的大草蝦,放進她碗裡。「我母親過去也是個企業家,和我父親當年倒是自由戀愛結婚,只不過兩個人個性都很霸道,再多的愛也禁不起意見甚至政見不同的耗損,後來他們在我高中的時候離婚了,我母親遠走歐洲建立她的商業王國,幾年前過世,公司連帶她的個人財產全部捐給國際慈善機構。」

  她深深地望著他,胸口悶悶痛痛的,有點想握住他的手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此刻任何的安慰之詞,好像都顯得蒼白空泛多餘。

  「留給我這個兒子的,是一串帝王綠翡翠朝珠,聽說是我祖姥姥的陪嫁,出自清宮的珍品,那串翡翠朝珠市值三億以上……但我周頌缺那三億嗎?」他又剝了第二尾大草蝦,手勢優雅,語氣淡然,鹿鳴卻莫名的眼眶發酸。「所以我一直覺得,婚姻綁不住人,也管不住心,人類更是世上最善變、健忘,並且最會為自己找理由的動物。」

  她沉默了很久,吃掉了第一尾蝦子,然後輕輕道:「我懂你這種心情。」

  他拿過面紙擦淨手上的汁水,英俊臉龐平靜而鄭重地凝視著她。「小鳴,但如果對象是你,我或許就有勇氣相信了。」

  她夾起的第二尾蝦子瞬間掉了……

  「老頭子說,我們兩個人都很有個性,獨立又倔強,而兩隻刺蝟要怎麼靠近對方卻不讓對方滿身傷?」他把掉落桌面的蝦子夾到自己的盤子,又剝乾淨了一尾給她,笑得很輕柔很溫暖。「他錯了,因為你不是刺蝟,你是一頭有幼角的小鹿,生起氣來頂人也會痛,但你比誰都膽小心軟,也比誰都更害怕受傷。」

  鹿鳴倉皇地別過頭去,努力睜大眼睛眨去突然湧現的脆弱與悸動,還有熱辣辣落淚的衝動……

  很、很煩耶!

  幹嘛熊熊講這麼煽情的形容詞?

  就不能好好的吃甕窯雞,單純吐槽吐槽家長里短就好了嗎?

  這樣……這樣會害她也很想告訴他,他也不是頭刺蝟,因為他總是常常不吝於讓她見到自己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周頌沒有揭穿她,也沒有乘勝追擊,只是更加仔細溫柔小心地把好吃的菜肴全部堆到她面前。

  鹿鳴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吃完了整桌的美食,小肚子鼓脹脹的同時,原本陰鬱沉重的心也鬆快了一大半……

  於是,因為肚皮緊了,眼皮就松了,腦袋就鈍了,所以當她脫口而出「周頌,我想回臺北一趟」時,還渾然未覺,為什麼眼前的男人突然眼睛亮了起來?

  而入夜後的市區,在某處夜市附近——暗巷裡傳來一陣低微的痛苦呻吟聲……

  不一會兒,一個動作有些怪異的女子緩緩走出暗巷,她把突出的手關節猛地一扭回原位,膝蓋也是,但歪成古怪突兀角度的脖子扶正又歪了,最後她回到暗巷裡,抽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頸間的長圍巾,慢慢把自己的脖子捆綁束正。

  「林妲」經過超商的落地玻璃窗,倒映出自己乾瘦臉龐卻包裹得臃腫的身軀,眼底閃過了一抹陰森憤恨的戾氣。

  想她當年何等清麗絕嫵媚妖嬈……

  可千年過去了,魂魄已然腐朽得殘破不堪,只憑一口千年淒厲的怨氣和不甘死死維持著,可一世又一世以來,她能寄生附身的軀殼極少極少……

  她恨,她恨透了這個賊老天,為何每每要和她作對?

  她更恨所有辜負她,奪走她一切的賤人——賤人!都是賤人!

  「欠我的,我通通都會討回來……爾等,誰都休想逃過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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