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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是十天前他還駐足逗留的撒哈拉吧?

  離開沙漠的前一晚,他喝著每年僅有數周果實成熟期所釀造出的阿瑪魯拉(Marula)果酒,香氣馥鬱絲滑圓潤……但想醉卻醉不了的滋味最是熬人。

  「我想回去找她,」他一頓,聲音低下來。「但我也怕回去找她。」

  他深愛的女人,卻不再稀罕他,更糟的是他居然連挽回都不知道該怎麼做?

  以前的鹿鳴有多獨立,多讓他感到省心省事,現在就有多不需要他……

  「——無論路途再長,走到盡頭,總有一口井在那兒。」

  阿德雷意味深長地對他說了句圖瓦雷克的古老諺語,然後,又灌了他更多的阿瑪魯拉。

  第二天他是躺平被駱駝扛出沙漠的,隨身行李上頭系了個羊皮酒囊,那是位高權重的阿德雷媽媽隨身的酒囊,上面還掛了張布條寫著一行氣勢洶洶的「帶它去,如果你的女郎還願意灌醉你,那還有救!」——他啼笑皆非,心裡卻是一陣溫暖,雖然那幾日被阿德雷媽媽修理了一頓,狠狠地告誡他,一個男人要是連取悅自己女人的本事都沒有,拿去填井都嫌髒了井水。

  想到這裡,周頌猛然醒覺,看了腕際的表——七點零八分?!

  怎麼一下子就睡到這麼晚?他本來預想好,今天六點起床,飛車到鎮上去幫小鳴買早餐的。

  雖然他最美好的設想是親自下廚露一手,用自己系著圍裙的暖男魅力和精妙絕佳的手藝俘虜她的心,但也知道此時此,,以上念想純屬做夢。

  周頌匆匆抓過皮外套穿上,一出帳篷後就忍不住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民宿大門緊閉,他也不知該失落還是鬆口氣——但起碼她還在。

  他無視頭重腳輕,熟練地用礦泉水洗漱完,取過鑰匙上了車,小心翼翼發動車子……

  屋內的鹿鳴捧著一馬克杯的速溶熱咖啡,面露沉思,無視外頭的引擎聲漸漸離去。

  姬搖阿姨真的消失很久了,久到她有點擔心。

  她放下了咖啡,開始對著空氣試著叫喚。

  「姬搖阿姨?王后娘娘?娘娘大人?大美人兒?」

  ……良久無動靜。

  鹿鳴不禁有些失落,嘀咕道:「阿姨,你真的生我氣了喔?不是說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嗎?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現在新人勝舊人了,叫人家牛夫人……」

  「哼!」空中隱隱掠過一聲冷哼。

  她眼睛一亮,環顧四周,臭不要臉地咧嘴笑。「我就知道你最愛我了,我那麼可愛。」

  本以為姬搖阿姨會忍不住現身吐槽她的厚顏無恥,可在那聲鄙夷過後,還是久久等不到那個優雅雍容的身影出現。

  「阿姨?哈囉?」

  ……但鹿鳴已經很滿足了,她眉眼彎彎地對著空氣說起話來。「阿姨別生氣了,你都看幾千年了,應該早就見怪不怪,反正男人和女人之間不就是這麼回事嗎?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不樂意了便一拍兩散,這年頭誰沒了誰還不能活呢?」

  在鹿鳴看不見的地方,姬搖王后怒其不爭的眼神逐漸轉為恍惚迷茫。

  是嗎?如今,已是這般光景了嗎?

  從一而終,夫義婦順,信諾愛重,合兩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濟後世……已然不再是鐫刻在骨血魂靈中,必信必守,重逾泰山九鼎的金科玉律矣?

  千年歲月漫長,她等了一年復一年,一朝又一朝……自周朝以降,三千多載以來,見繁盛步入衰亡,戰事征伐,無數百姓的愛恨與生命被踐踏成泥。

  有時,她覺自己已司空見慣至麻木不仁。

  ——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是非可分、恩怨能斷?又何來的人人大仇皆得報,心願盡得償?

  而姬搖有時亦在想,自己為何還要等?

  江有汜,之子歸,不我以!不我以,其後也悔!

  大王攜管夫人出征,刀山血海中,陪伴他的卻不能是她。

  她是王后,只能賢德,不能妒怨……

  儘管日日夜夜,她獨枕孤衾,聽著更漏直到天明,心裡空蕩身邊發冷得厲害,一旦東方雞鳴,她卻還是得再從容起身,完美武裝起周王后的威儀,去和那些朝臣周旋,去想方設法確保大王征戰四海八荒的途中,糧草盔甲兵器醫藥輜重能供應充足。

  她總是想著,再咬一咬牙,再多省點兒,多熬點兒,兵強馬壯的大王很快就能掃盡妖氛收服蠻夷完成霸業……然後,他就能回來了。

  她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一顆心搖搖欲墜,最後能聊做憑藉的,也唯有自來威嚴深沉霸氣卻寡言的大王,臨別前眼神溫柔耳根微紅地,低聲對她說的那一番話——「……待孤回來,同王後生一個承繼孤江山的大兒,然後你再為孤誕下個與你生得一般無二的小王姬,你我夫婦齊心,嬌慣她成這天下最尊貴寶貝的小女孩兒,孤會為她備上九州島為嫁妝,挑上一個最好的兒郎做咱們的女婿,生一大堆粉妝玉琢的小娃娃孫兒。屆時孤老了也打不動仗了,孤陪你跟小孫兒們玩騎馬打仗……」

  「等孤平定赤戎,孤一定回來。」

  「王后……搖兒,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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