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小雀 > 到岸請君回頭望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樂正婥接過照兒斟上的一杯信陽毛尖,只略沾了沾唇便厭煩地推開。「拿下去潑了,這又不是今年的春茶,盡會拿次貨來哄本宮,哼!當本宮不知道新上貢最好的一批茶都被送進披香殿了?」

  照兒也不敢跟如今滿腹委屈心酸忿忿的貴妃娘娘提,送進披香殿的都是出自皇上私庫……不過只怕說了,娘娘定然會更加火冒三丈吧?

  只盼皇上過了這波新人進宮的興頭後,能很快再度回到娘娘身邊,無論如何,要是能讓娘娘有幸懷上龍子,他們長樂宮才算穩操勝算屹立不搖呢!

  薛昭容收到了長樂宮貴妃娘娘賞賜的重禮,恭敬歡喜地收了,滿口銘謝娘娘。可待長樂宮人一走後,薛昭容立刻笑容消失,面無表情地讓貼身宮女把東西鎖進赤金檀木櫃裡。

  「娘娘?」貼身宮女有些不放心地道:「貴妃的賞賜,下回請安之時若不配戴著去長樂宮,恐怕會被貴妃誤會您的。」

  「貴妃想要拉攏人,單只靠這區區的一盤金橘和翡翠頭面,就想叫人為她出頭衝鋒陷陣,呵,當本宮在薛家沒看過好東西嗎?」薛昭容擦拭著自己心愛的軟鞭,似笑非笑。「也就小門小戶,才會以為這等物什有什麼了不得的。」

  「娘娘,提防隔牆有耳啊……」貼身宮女臉色微變,小聲提醒。

  「怕什麼?」薛昭容笑吟吟,倏地一抖腕,手中軟鞭如靈蛇般飛快竄出又收回。「本宮身後有的是靠山呢!」

  貼身宮女自幼服侍她長大,又是薛家精心培植出的得力助手,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意指為何,只好笑著搖了搖頭,領命把那副價值千金的翡翠頭面壓在箱底閒置。

  而自從新人入宮後,卻始終未能得皇上召寢,後宮中的舊人自然是個個如釋重負又忍不住一臉看笑話,偶然御花園中、蕩金湖邊遇見了,免不了一陣酸言酸語地嘲笑。

  新進宮的年輕美人們個個戰鬥力猶弱,不免三言兩語就被刺激得淚眼汪汪,可位分不如人,也只能忍氣吞聲回去關門偷哭。

  這一頭的舊人諷刺消遣完了人後,再轉一想,皇上沒召寢新人,可也沒召寢咱們這些舊人啊!

  這大半年來,皇上本就極少涉足後宮,就算是去,也只是去長樂宮……後宮嬪妃本就幽怨沖天,可礙於咱們皇上可不是吃素的,除了對貴妃以外,從來也不是什麼憐香惜玉柔情密意的風流公子,所以儘管嬪妃們內心哀怨至深,也只能把苦往肚裡吞。

  後宮這番熱鬧風雲,卻傳不進披香殿,也干擾不了安魚。

  除卻嚴延早就命人把披香殿保護得鐵桶一般,不說任何紛擾或找事的人進不去了,常常連皇帝本人都差點進不去……呃,十次裡總有六次不能得逞,因為楊海一人站在殿門口足以完勝一切。

  「你這老傢伙,朕以前怎麼都不知道你原來這般難纏?」

  這天午後,下了朝匆匆把繁重奏摺飛快批閱了大半的嚴延,還是忍不住心癢癢的又往披香殿來了。

  可楊海看著敦厚的老臉笑眯眯,說出的話卻能惹得人跳腳。「多謝皇上金口誇獎,老奴自該更加倍努力做好這看門人,才能回報皇上與娘娘恩德于萬一。」

  「少同朕抬杠了。」他沒好氣地道:「朕今天是來邀萸娘去賞雪景的。」

  「回皇上的話,天太冷,我家娘娘畏寒,不想出門。」

  嚴延俊美的臉龐都快氣歪了。

  一旁從頭到尾乖乖撐著傘為皇帝遮雪的胡公公滿眼羡慕,喔唷,奴才也好想有這種底氣這種霸氣這樣對皇上說話呀,但,奴才……咳,沒種!

  半晌後,終究是鼠延先低頭了,歎了口氣道:「楊海,朕也怕凍著了她,那這樣吧,朕命人做了好些冰燈,總可以送進去給她賞玩吧?」

  「老奴代娘娘謝過皇上了。」楊海微微躬身一揖。

  嚴延連忙側過身對胡公公使了個眼色,胡公公眼巧心靈手快,一把上前熱情至極地勾攬住了楊海就往外拉——

  「乾爹……乾爹,您還記得小鬍子嗎?」

  「你、你這小兔崽子想幹什麼?皇上?皇上您不能進去!」

  可年輕力壯身手矯健的嚴延早就一閃竄進半開的殿門裡去了,不忘回頭拋給氣急敗壞的楊海一個得意洋洋的亮晶晶眼神。

  這幕,熟悉得令聞聲披氅出來的安魚看得呆怔。

  刹那間,依稀彷佛,她好似又看見了當年瘦弱卻神采奕奕的美少年鑽過狗洞,興奮地揮著手上桑皮紙裹著的包子,得意又喜悅地對著她輕喊道——

  「萸娘姊姊,別怕,阿延給你送吃的來了!」

  「哼哼,皇貴妃那個老妖婆胡亂尋釁罰你禁足,還讓人三日不准送水米進來,她當孤當真勢單力薄沒法子了……做她的春秋大頭夢!」

  「萸娘姊姊快來吃,熱騰騰剛出籠的大肉包子呢!」

  前生的記憶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眼前,片片段段,明媚奪目,鮮豔歡悅。她眼眶發熱,鼻端不知不覺漸漸酸楚了起來。

  阿延……

  是啊,她怎麼也給忘了,阿延真的也待萸娘姊姊很好、很好的。

  一顆淚珠無聲息地滑落頰,安魚指尖冰涼而微顫地擦拭去了,胸口緊絞,心頭一片茫然……

  她怎麼會自私至此,只為他不能將自己視若結髮夫妻,不能給予她男女情愛,就挾著怨恨到死也不願諒解他,甚至不想見他哪怕再多一眼?

  ——我愛你,應當只是我自己的事。

  「萸娘,你、你怎麼哭了?」

  她眨了眨眼,看著楚了面前高大卻瞬間笑容不見轉為滿滿憂慮心疼的嚴延,這一刻,牢牢扣住兩世,彷佛已銅綠銹蝕了的死結,倏然松解開了。

  「我沒事。」她輕輕地開口。

  「怎麼可能沒事?你總愛說沒事,可明明就有事,你以前就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我以前小,可我現在已經長大了,我是大闕真真正正的皇帝,是你可以依靠的丈夫,你難道就不能多依靠我一些,讓我多照顧你一些嗎?」他氣極了,激動得深邃的鳳眸都閃動著淚光。

  她仰頭望著他氣呼呼又受傷又難過的神情,眼眶又紅了,踮高了足尖,小手抬起輕撫摸過他濃眉斜飛的好看眉毛——

  他霎時愣住了!

  這動作……

  「阿延別生氣,都是姊姊不好。」她柔聲地說著……他已然睽違三年之久的,無比熟悉又深深懷念眷戀的哄慰話兒。

  他低頭看著她,手顫抖得厲害,猛地捉握住了她的小手,緊緊攥在自己掌心裡,想微笑,想開口喚她,抑不住的男兒熱淚已然滾滾而下。

  「我的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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