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蔡小雀 > 報恩妻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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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吹過,劉惜秀將披風攏得更緊,不願去想像,此刻,他是否攬著伊人入眠,已徹徹底底將她遺忘? 在不遠處,也有人正靜靜望著天際,望著月光,想著這一生曾經放手的,這一世最不該遺忘的。 劉惜秀在酷陽下走著,汗流浹背,腳下青布鞋都快磨破了,仍舊咬牙繼續前行。 翻過了一座小山嶺,好不容易瞥見前頭有間簡陋的茶鋪子,她不禁松了一口氣,托著疲憊的身子,迫不及待在一張老舊搖晃的桌邊坐下。 「這位小哥兒,渴了吧?喝點什麼呀?」纏著頭巾的婦人曬得黝黑,招呼起來卻是笑容燦爛,絲毫不遜當空的豔陽。「我們有湃過井水的涼茶,自家釀的燒刀子,若是肚餓,有今早新蒸出的饅頭,老鹵汁的五香牛肉,要不要切個幾兩下下酒?」 「大娘,勞煩給我一碗涼茶就好了。」她肚子雖餓得咕嚕嚕叫,可惦惦荷包裡僅存不多的銀兩,還是作罷。 「噯,一碗涼茶,馬上來。」婦人動作利落地斟了一大粗碗涼茶給她。 「謝謝。」儘管喉頭焦渴得緊,劉惜秀顧不得先喝茶,忙問道:「大娘,你知道離濟南約莫八十里路的村鎮,是往哪邊走嗎?」 「我想想啊。」夫人沉吟了一下,「那可多了,濟南城外方圓八十里,東南西北什麼村鎮都有,比如浣花鎮、牛村、吳鄉……多了去了。」 「我想去的那個村鎮,是在十七年前曾鬧過一場大饑荒的……」 一提起那場慘絕人寰的浩劫,婦人臉色一白,不禁打了個冷顫。 「唉,十七年前咱山東各處鬧的饑荒還少了?甭說濟南城外的小村小鎮了,就連濟南城裡都死了十幾萬災民呢。」婦人忍不住歎息,「那個慘啊,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劉惜秀面色一黯,失望的喃喃自語:「那怎麼辦?我又該從何找起?」 「小夥子,你是要找你的親人嗎?」婦人同情地問。 「是的,我是當年逃荒出來的,現在回鄉,想找找自己還有什麼親人沒有,如果親人都不在了,若能尋回他們的骸骨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她極力藏住心酸,強顏道:「就是這樣。」 「我聽說城北外有亂葬崗,官府收拾了很多沒親人相認的骸骨,就埋在那兒,不過那裡駭人得很,就算大白天也無人敢路過,說是有聽見鬼哭……」光天化日之下,婦人光想就汗毛直豎,通體生寒。 劉惜秀臉色有些慘白,咬著下唇,還是堅決道:「大娘,你告訴我那兒該怎麼去吧,說不定……我爹娘就在那兒。等著我帶他們回家。」 「這……」婦人瞧了瞧她,最終被她的一片孝心感動了,歎道:「好吧,等會兒大娘再跟你說怎麼走。不過大娘勸你還是找個膽大的人結伴去,那兒真的可怕得緊哪!」 「謝大娘。」她滿眼感激之色,連連道謝。 「不用謝……」婦人眼角餘光又瞄著了有客人在角落坐下,忙招呼去了。「不知這位大爺想吃點、喝點什麼?」 「一碗涼茶。」戴著斗笠的黑衣男子低聲含糊道:「四個饅頭,半斤鹵牛肉,各分一半給那桌的小兄弟。」 「好的。」婦人回頭看了低下頭,小小口啜飲涼茶的劉惜秀一眼,忍不住好奇問:「兩位既是熟識,要不湊一桌坐吧?」 「不,」黑衣男子壓低斗笠,沉聲道:「我不認識他。」 「呃?」婦人一愣。 「就這樣。」男子略顯不耐地自腰間掏出二兩碎銀子拋給婦人,語氣卻是沉靜平和,「只管忙去吧!」 「噯、噯。」婦人一見碎銀子,眼睛都發亮了,笑得幾乎合不攏嘴。「好酒好菜馬上來!」 「慢著,」他遲疑了一下,「別說是我讓你送過去的。」 「好好。」婦人有了銀子就不管閒事了,笑眯眯地道:「大爺儘管安心,我保管那小兄弟不會起疑的。」 他頷下首,修長大手扶著斗笠將臉遮得更多。 不一會兒,婦人快到片好了嚕得香噴噴的牛肉,一邊一碟,連同雪白大饅頭分頭送上。 「大娘,我沒叫吃的,你送錯了。」劉惜秀有些驚訝,忙喊道。 「小哥兒,這是大娘請你吃的。」婦人爽朗笑道:「瞧你這瘦巴巴可憐見,得多吃點,吃飽才有力氣趕路尋親不是?」 「大娘,你人真好。」劉惜秀不敢置信地望著婦人。 雖是感激也不免遲疑。「可我不能白吃你的東西,害你賠本做生意。況且……我還不餓,你這些饅頭和牛肉留著還能賣錢,就別糟蹋了。」 「呃……」婦人有些遲疑地望向黑衣男子那頭。 他深吸一口氣,難抑心裡懊惱之情。 明明就餓得前心貼後背,明明一整天下來只啃了兩口幹饃饃,怎麼可能不餓? 他濃眉高高一挑,回望大娘的眼神殺氣騰騰。 婦人吞了口口水,只得趕緊對劉惜秀道:「我說小哥兒,莫非你嫌棄大娘的饅頭和鹵牛肉不好吃?」 「不是的——」 「既然不是嫌棄,那你就把它吃了,別辜負大娘一片心意。」話聲甫落,婦人假意自顧忙去了。「你慢吃,大娘燒水去了啊!」 原就心事重重的劉惜秀一臉迷惘,怔怔地看著婦人忙碌的身影,又低頭看著面前透著面香和牛肉香的食物,猶豫了很久。 大娘說得對,她得吃飽才有力氣趕路,才能早點找到爹娘。 她勉強提振起精神,拿起饅頭,小小口地啃起來。 另一頭的黑衣男子,這才籲出了那口長長憋著的氣。 他跟著咬下一口饅頭,多日來,終於感覺到吃進嘴裡的食物有滋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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