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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不能說她的意思表達得不夠清楚,但是她這種說話的方式實在很難讓人習慣,他心裡有數,她擺明瞭不想和他多做接觸。

  殷振陽心中一動,問道:「他也救了你?」

  「嗯。」

  「那麼師娘……」

  「死了。」

  跳絕情崖而不死,需要極大的機緣,而這等機緣並不是人人可以碰上的,她母親就沒有這等運氣。

  母親自戕一直是鐘采蘋心中不可碰觸的痛,而她更不想讓殷振陽察覺她心中的感傷,所以她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

  「餓嗎?」

  不待他回答,她幫著他坐起來。

  好像什麼地方怪怪的,一時卻又說不上來,殷振陽不由得擰緊眉心。但鐘采蘋見他表情誤以為他傷口有裂開之虞,在她要掀開被子進一步檢視時,他才猛然感覺到自己的赤裸。

  「不要!」

  殷振陽下意識的伸出右手攔阻她,該死地卻拉扯到他的傷口,刺骨的疼痛讓他的臉色在刹那間變得慘白,可是他卻堅持地緊抓住她的手。

  不讓她看?

  鐘采蘋微怔之後才恍然大悟他原本的意思。他全身上下傷得體無完膚,為了上藥方便,她也懶得把他的衣物穿回去,否則一天要上好幾次藥,再三穿穿脫脫、翻來覆去,肯定影響傷口的癒合。

  「看過了!」

  在他昏迷七日間,全由她一手看顧照料,他身上所有該看、不該看,該碰、不該碰的地方,她早都已經看過,碰過了!

  且不說上藥,他傷後高燒不退時,也是她不眠不休地為他擦身降溫,他還有什麼好遮的?多此一舉!

  這句話不值得意外,卻還是讓他很困窘。他雖不是未經人事的處男,當然多得是在女人面前寬衣解帶的經驗,但在她面前,他就是無法坦然。

  他的堅持讓鐘采蘋覺得無奈、好笑,而且不悅,他的右手現在還不宜動作,就算把衣服給他好了,他能自己穿嗎?不過是和自己過不去罷了!

  「隨你。」

  反正手不是她的,斷成十截八截都不關她的事,要叫她幫他穿衣服,下輩子再慢慢作夢吧!

  施施然起身,她的手並未伸向煨在一旁小爐上的粥,反而走到屋外去,好一會兒才拎著一張小幾進來。

  鐘采蘋把小幾往床上一擱,端了粥往幾上一放,順便擺了只湯匙在幾上,不問可知,她沒打算要喂他。

  即便他傷了右手,誰規定他不能用左手拿湯匙喝粥?

  「左手。」

  她的口氣聽起來像命令,但殷振陽知道,若是自己不想聽話,她也無所謂,因為她澄澈無滓的明眸中絲毫不帶感情。

  殷振陽不禁心中一痛。師妹不該是這樣子的。

  她自小雖然畏怯認生,但是個性並不冷漠,而眼前這名女子,卻是一副萬事不關心、旁人死活與她無涉的態度。

  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求她會溫柔相待,畢竟他是造成她投崖自盡的元兇,但他卻不能不想,她的冷漠若只針對他也無可厚非,若她對人生的態度也是如此漠然,那就是他萬死莫贖的罪過了。

  見他兀自發怔,鐘采蘋也不催他,慢條斯理地又晃出門去了,反正餓的不是她的肚子,她要急什麼?

  殷振陽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著碗裡還熱氣蒸騰的粥。

  殷振陽這會兒不得不承認,他對師妹的一切都太陌生了。

  對他來說,他所認識的鐘采蘋,仍是十年前在石家看到的那個小女孩,歷經父母雙亡的劇變之後,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至於半年前他所見到那個言語之間處處機鋒的鐘采蘋,卻已是他完全陌生的另一個女子。

  她在石家的十年歲月中,他對她跡近不聞不問,甚至連逢年過節的禮數都由下人張羅,他不曾為此費過半點心。

  十年的隔絕在他們之間造成不可逾越的鴻溝,以致于現在的師妹,對他來說簡直是個謎。

  如今,他該怎麼面對這個謎樣的女子?

  各式各樣的念頭紛至遝來,讓他一時間竟理不清自己的思緒。

  他對師妹有太多太深的虧欠負疚,但是真問他要如何實際而有意義地彌補她,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對師妹抱持什麼樣的心態?他們幾乎可以算是陌生人,但彼此間卻有著千絲萬縷的牽繫,命運的鎖鏈總將他們纏繞在一起。

  儘管這樣的師妹令他心亂,但他仍試著把心安定下來,師妹是一個太過冷靜精明的對手,他不能自亂陣腳。

  深吸了口氣,他依然茫無頭緒,卻知道若師妹連與他交談都處處提防,她大概也不肯與他一起重回人世。

  從她方才疏離淡漠的表現看來,若她想獨居幽谷,丫角終老,也不值得意外,但他怎能任她在荒山野地裡虛度青春?

  但現在的問題是:即使他想說,她卻不想聽,不只是不想聽,她甚至不評論、不回應。

  面對這樣的師妹,他要用什麼方式才能拉近彼此的距離,又要用什麼方式才能說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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