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叢闕 > 緣定韶華 | 上頁 下頁 |
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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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鬆下來,他的桑,似乎在任何時候都能一下子想上許多事情——雖然很麻煩,但是他喜歡。「那些個禍水,都已經被心甘情願的人領走了。」說著還擠了擠眼,「你知道的,就跟翠幄一樣。」 她瞭解地點頭,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說的,真的都是心裡話?你真的不要江山社稷,你真的不要中興大唐,你真的不要萬民景仰?」 怎麼話題又回到這裡了?他看起來很像是在說謊的樣子嗎?無奈他對她總有用不完的耐性,「絕對真心,相信我好嗎?你說的那些都教三郎去料理吧,我早已不管了。做不成皂帝,我還可以是劉濯,是振衣莊的姑爺,大明宮外的三郎——什麼都不是。」 「那好。」她神色白若地指指小幾上的藥盅,用平淡不過的語氣說道:「那東西有劇毒,是給你們家三弟吃的。還有,你姑母準備明天起兵造反。」 先天二年(公元713年)七月,太平公主謀反,李隆基先發制人出兵平叛,勢力得以鞏固發展,數日後,太上皇歸政于皇帝,避居西宮。 「我們這樣會不會很對不起王琚?利用完了,就踢開一邊,眼睜睜看他被皇帝留在身邊當差。」王琚根本就不喜歡官場的,但自從上回他在門外大叫大嚷後,皇帝忽然對他重視得一塌糊塗,一口咬定他是治國平天下的奇才,死活不旨放人,最後竟然將留下他當做准許他倆出京的交換條件。 「沒關係,算是他報恩好了。」成器絲毫沒有愧疚感。 「什麼呀,我抓著他做了這麼多年的掛名夫妻,耽誤了人家的大好年華,這點就可以跟當年我救他的恩情抵消了。」 「你那邊抵消了,還有我這邊啊。」他得意洋洋地宣佈。 「你?你什麼時候有恩於他了?」他們倆也就在揚州見了兩三次面,哪來的時間施恩?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王琚在……」他掐指算了算,「嗯,神龍二年二三月間失蹤過一段時間吧。」 「咦?你怎麼知道?」當時她到處派人去找都不見王琚蹤影,結果兩個月後他完好無缺地回來,到現在還不知道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那時候他和駙馬都尉王同皎合謀刺殺武三思失手被擒,王同皎被殺,我救了他出來。」 她訝異得合不攏嘴。「你不是在說夢話吧?王琚好好待在揚州怎麼會認識什麼駙馬,還跑來京城殺人?」 「他的叔叔當過鳳閣侍郎,被武三思害死。」事過境遷,說到武三思,他已經不會感受到曾經的切齒仇恨了。 她恍然大悟外加驚異萬分。「原來王琚還是官宦子弟。誒?怎麼我『撿』回去的人出身都這麼特別?」 他寵溺地點點她的鼻子。「是你獨具慧眼啊。」 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己「撿到」的第一個人。「不知道雲起姐怎麼樣了?」在那個天寒地凍的地方,她的一片深情,可有了結果? 「對了,璉兒呢?」准許他們離開的條件之二,劉晉認祖歸宗,改名李璉。 「他?哪裡有好酒哪裡有他,誰管得住?」元桑說得理所當然。 成器尤奈地搖搖頭,這幾日教子失敗的經驗告訴他,那小於已經是酒蟲一條,完全沒救了。 元桑忽然專注地看著他。試探性地問道:「我們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了?」 「是啊。親王隨意出京,那是犯律法的,自然不能昭告天下。」 「我是說,你都不跟家裡人打個招呼?」皇帝不是說還要餞行什麼的?他們明天就跑掉可以嗎? 「我留了封信在四弟那裡,他會轉告大家的。」幾個弟弟小孩心性,到時恐怕又玩個沒完沒了,他可不奉陪。 「那……太上皇呢?」 成器不語,低頭將韶華管收進衣篋拿出來又放進去,再拿出來,做出一副很繁忙的樣子。 元桑看得又好氣又好笑。「你不去跟他道個別嗎?這一去,我們很久都不會再回長安。」老人家聽說身體不太好,還有幾年很難說的。她沒有把話說白,相信他也想得到。 依舊是沉默。 她有點生氣了。「怎麼說他也是你父親!」 他終於有了反應。「你有一個很好的爹爹,所以你才會看重父子親情。在我而言,卻寧願沒有他這個父親。你不要逼我,我不會去的。」 當他用這種斬釘截鐵的口氣說話,她知道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也罷,他不去,做媳婦的總要見一見公公吧。 雖經喪妹之痛,但將朝政全部交與兒子後,太上皇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好了很多。 「你就是成器的媳婦?」雖然不夠貌美,但也不至於粗鄙不文,勉強能接受吧。 「是。臣媳與成器不日將遠遊,特來向父皇辭行。」 昏花的雙眼向門邊張望。「他——不來?」 「成器忙著處理府裡的事,托臣媳轉致問候。」 「是啊,是朕妄想了。他怎麼會來見朕呢?」他哀傷地笑笑,挑了下身旁琵琶的弦,發出一個愴側的音,在空蕩蕩的宮殿中回旋。 「朕從來就沒懂過那孩子。小時候他就老成得不像個孩子,也懂得收斂,隆基他們都繞著他轉。他從來都比朕強,朕有時候甚至有些嫉妒他。後來……」蒼老的臉上閃過深刻的痛楚,「劉皇后過世後,他就癡了……朕對不起他們。他失蹤了,朕想那也好,他的情形時時刻刻提醒朕曾經做過的事……後來他又回來,病也全好了,但整個人還是很怪,就像……對了,就像風一樣捉摸不定,你永遠都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什麼。不瞞你說。當時鐘紹京他們曾經暗地裡聯名上書要求立成器為太子,被朕拒絕了。大唐需要隆基那樣精力旺盛、野心勃勃的皇上,而不是一陣來去不定的風。朕基於這個考慮才立隆基,所以,你去勸勸他不要怪朕,好嗎?」 「是。」元桑口中應著,心裡卻有止不住的失望升上來。成器說得沒錯,太上皇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父親,竟然真的從小到大都沒懂過自己的孩子,他甚至一廂情願地以為成器對他的疏離,只是因為性格怪異和後來立儲的事,看著他老邁淒涼的樣子,自己竟無法釋出什麼同情。 本來以為可以讓他們父子倆的關係得些改善的,現在看來既不可能,也無必要了。這二人永遠都不可能談到一塊兒的,隨他們去吧。並不能奢望全天下的父親都能像她爹爹一樣待自己的孩子。恐怕她的這位公公本身,也從未體驗過不帶任何利害關係的純粹親情吧。皇室中的所謂骨肉至親之間,只要能夠相安無事,也便足夠了。 公式化地寒暄幾句後,她告辭出來。成器一直在殿外候著。寬廣的天地間只傲立著一個人的挺拔身軀,手持韶華管,含笑凝視她。 這是她出色的夫婿,一輩子的良人。 她加快腳步迎向張開的手臂,迎向幸福的未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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