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叢闕 > 緣定韶華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後退,轉身,開門,拋去最後的一瞥,她走人。

  從來,從來不曾想過,有一日桑會這樣看他。那森冷目光中所包含的憤怒、怨懟、絕望,讓他如墜冰窖。他知道她必是因為剛才的問話生了氣。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這是他放妻書上的話,半年後,她就嫁給了王琚。是自己先起的頭,除了在一旁默默地祝她幸福,他沒有任何立場去怨憤什麼,但心中卻有揮之不去的怏怏——本來以為,自己不是那麼容易被取代的,或許一直以來,只是他自作多情地以為桑說的「情之所鐘」,是如自己所想般一生一世的牽念。

  但她生氣了,這代表什麼?她是妒嫉嗎?所以才轉身就走?這樣的想法讓他驚喜,再不願多想其他可能,再不管她是王夫人還是劉夫人或者陳夫人,他只知道,至少是現在,千萬得把她留下!

  「別走!」見她恍若未聞往前走去,他情急之下搭上她的膚。

  「父王!」肥嘟嘟的小男孩踉蹌地跑過來邀寵,眼看就要摔倒,李成器連忙又騰出手來解救他。

  「嗣莊小心。」

  肩上的阻礙既去,她該趕快走的,但卻忍不住扭頭來看這派其樂融融的父子天倫。

  這就是他的世子之一嗎?也有三四歲大了吧?看他在父親懷中笑得多甜!

  而她的孩子也是一般活潑可愛,雖然他只有娘親,沒有爹爹……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她只有拼命捂住即將出口的哽咽。

  安撫好跳豆似的李嗣莊,李成器回身對上她通紅的眼眶。

  「桑——」

  「民婦告退。」草草福了個身,她又倉皇舉步。

  「別走!」心急之下,他把懷裡的孩子丟到管事手中,追到她身前攔住去路。

  她急急繞行,又一次次被攔住。

  「讓我走!我不認識什麼王爺,我走錯路了,可以嗎?可以嗎?」她發瘋似的捶著他的胸膛,淚水決堤都毫無所覺。

  他心疼地看著她的淒慘模樣,知道現在說什麼她都聽不進,為今之計,就是先冷靜下來。

  運勁於指,成器想點了穴讓她不再動彈。但他一身不差的內力修為都是從弘文館書籍中。自行參悟橢來,所學的認穴功夫連尋常水準都不到,加之心下又急,這一指沒點到穴道,倒是充盈的真氣激蕩得元桑立陸暈嚴過去,他見狀大驚失色,慌忙將人攔腰抱起起,奔向自己的臥房。

  管事抱著小世子,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連鬍鬚被拔下好幾根都毫無所覺。

  那、那是他家英明神武的壽春郡王嗎?追著一個婦人裝扮的小娘子到處跑,人家哭天喊地誓死不從,他竟索性將她打昏了事直接往自己房裡送?

  天哪!平日嚴肅寡言的主子去哪裡了?會不會被色鬼附身啊?不行,他得找人作場法事來驅驅邪……

  「哎喲我的小祖宗!小的已經沒有頭髮可以被你扯了你行行好喂!」

  七 三尺冕旒惑古今

  臥房。

  幽幽醒轉。張開眼,便感到從床邊傳來的凝視,然後一雙熟悉的眸子專注——似乎已看了很久?

  望向窗外,原來天色已暗。

  「餓了嗎?」經過了長時間沉澱,方才激動的情緒已經不再外露,他退開幾步,方便她起身。

  元桑坐起,搖搖頭,讓尚有些渾噩的腦子恢復些許清醒。然後默默地下床,看見桌上未動的膳食。

  「吃一些吧。你中午也沒進食。」他背過身,開始張羅起碗筷。

  她下意識地跟過去,端詳著幾道華麗精緻的菜肴——在他這種人家,這些只算得上是小菜吧。

  「難怪…開始宜得老是抱怨你挑嘴得厲害。」她幽幽地說,帶些諷刺的。鐘鼓饌玉中長成的人啊,怎麼能習慣民間的口味呢?

  他聽後身形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把薄瓷碗添上飯。

  「不勞王爺費心。妾身回去再吃不遲。」他真的以為二人能平心靜氣地同桌而食,把酒言歡嗎?

  結一段情緣,抽身之後還能以朋友相交,或許這是王爺他的本事,但她不會,也不想學。

  不行,再呆下去,恐怕又要發脾氣了。再多的傷心氣憤也于事尤補,何必?

  「妾身告辭。」

  「等一等好嗎?請你。」謙恭有禮的聲音中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太多的寂寥,讓她的心霎時軟了下來。

  「我要說一個很長的故事,你可願試著聽一聽?」看她走了兩步又停,他放了些心。不是非要挽回些什麼,他只是不想斷得這麼不明不白,就當是找可靠的個人……傾吐。

  「坐。」他拉了把椅子到她身邊,以眼神迫她坐到桌前,然後自己在對面坐下,將兩個杯子斟滿酒。推一個到她面前。

  「高宗皇帝——也就是我祖父駕崩之後的事情,你應該多少有所耳聞……」

  她當然聽過,那是天下皆知的一段歷史。一個女人為了自己的權利欲望排除異己,一次次的反抗與鎮壓。掀起一場場腥風血雨,其中徐敬業傳檄天下討伐武周。起兵還正是在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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