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叢闕 > 暑中有真意 | 上頁 下頁 |
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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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心儀之人在懷中吐出一串細語呢哺,盛暑縱然再遲鈍,也瞭解了其中的含義。 「我懂,我懂!」近來種種焦慮擔憂,皆煙消雲散。過年說得對,意暄也喜歡他的!他咧著嘴大大地笑著,將算不得柔軟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攬在胸口,任那聰慧的耳朵聆聽他心跳如鼓。如果讓他們就這樣不吃不喝不睡地一輩子依偎,那該多好! 不過好像……還缺點兒什麼東西? 是什麼呢? 突然間,盛暑扳過意暄的身體與他向對,心中無比緊張,但是為了不讓意暄看出來,不得不很勉強地露出一抹笑容,認真地道:「意暄,如果你不嫌我沒有過去,不嫌我總是懵懵懂懂惹你生氣,不嫌我還要寄住在你的屋子裡靠你關照——那麼,嫁給我好不好?」 意暄定定地注視著他的臉,訝異地發現普渡眾生的一貫笑容,這會兒竟能好看得顛倒眾生。或者還是像俗話說的,情人眼裡出西施?他是男的,應該是情人眼裡出范蠢才對…… 看意暄怔怔地看著他不置一詞,盛暑急得大聲說道:「我雖然什麼東西也沒有,但是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喜歡你!一輩子不夠,下輩子,下下輩子——」 當一個綠色的小荷包掛到了盛暑的脖子上時,他驚愕地住了口。 「你……你……」雙手敬畏地捧著荷包,盛暑激動得忘了怎麼說話。 意暄扯扯他肩上的衣服,他聽話地低下頭來,她咬著唇瓣湊到他耳邊,聲如蚊蚋地說出了兩個字:「依你。」 那株據說有神效的「仙草」被棄置在地上,無人理睬,只有大獸偷偷地松了口氣——這個,只是它隨便找的一顆小草啊。 回家的路上。 在過年神經質的堅持下,他和阿娟兩人走得比茶杯還慢。村人們都走光了,兩人還在小路上柔情蜜意。忽然一聲尖嘯從身後傳來,夫妻倆忙回頭,只見半空中出現了一個人影,正在欣喜若狂地手舞足蹈,定睛一看,竟然是盛暑。 「阿娟,娘說過,她懷孕的時候爹會出現幻覺嗎?」不行了,絕對出問題了,他竟然看到盛暑在飛耶! 阿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娘沒說。過年——」 「嗯?」 「我要暈過去了。」 「啊? 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大漠黃沙,北風獵獵。翻卷的旗旗在戰鼓聲中猖狂飛揚。 二更造飯,三更拔營,決戰在晨曦之前猝然發動。 天昏地暗中,方言胡語相互嘶吼,不通意思,卻從那一般猙獰的表情中看出所有決心。 殺戮是惟一的生存方式。 不去想深閨夢裡人的月夜搗素,忘記高堂慈嚴對著明鏡徒悲白髮。太遠太久之前的生活,似乎是前世的殘餘。 紅了眼,酸了手,卻不敢停息。停得一瞬,下一刻便是死亡。 廝殺永無休止。無數的熱血漸漸冷卻,染遍無定河畔的沙灘,在冷漠的陽光照耀下分外哀豔。 名馬,死了。 寶刀,毀了。 護心鏡,碎了。 是誰?是誰艱難地喘息? 周圍人群的目光忽然都集中在半躺的軀體上。仇恨的,幸災樂禍的;憂心的,不敢置信的。 臉,看不見;聲,聽不見。 但是痛,全身都痛,從五臟六腑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身旁就是高鼻目的敵軍屍首,止不住的寒意泛上心頭。 待得戰役結束,挖個大坑,把什麼敵啊友啊的,一併掩埋,胡漢相疊相錯,盡歸塵土。然而沙漠依然浩瀚無疆,漫說千載之下,十年以後,就不再會有人記得這裡曾是如此多人的歸宿。 到底是為了什麼來這裡,來這裡瘋了似的殺人? 兩方的兵士,原本大約都是守著一畝薄田、幾口牛羊慘淡度日的平民吧,與誰都無怨無仇,卻到這裡來,只因一聲號令,還不知為何而戰,便拆了家園,累了親人。得到了什麼?揚威絕域終是帝王將相的功勳,萬具枯骨最後誰來憑弔? 何苦來哉。何苦? 好冷。 明日大暑。昨天好像有人這樣說過。那就是夏天嘍,可夏天為什麼這樣冷? 短暫的停頓後,殺聲又起,直震得人頭痛欲裂。 個知何時何處飛來一隻烏鴉,藍瑩瑩的羽毛煞是好看。停在流淌著鮮血的胸上,低頭就往傷口上狠狠地啄去。 真怪,一點兒也不痛。許是知覺都麻痹了吧。 烏鴉「哇」地一聲叫,尖尖的嘴動了動,倨傲四顧。 沒有人理會它,自然不必理會。一隻烏鴉,無關大局。 人總不如飛禽自由啊。 俗世牽絆如一團糾紛,怎得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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