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叢闕 > 暑中有真意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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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行,找不到羊她回去怎麼交待?善良的鄉親定然不會怪她,而這更會讓她加倍自責。 咬著唇,她試著站起來繼續尋找。低頭卻看到被壓過的野草隱隱約約間竟然形成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向對面的山坡! 從路的寬窄看,是羊群踩出來的沒錯! 原來它們跑上山去了! 她大喜過望,顧不得被烈火焚燒似的感覺,急急地往前跑去。 到了山坡腳下,泥沙地上的熟悉腳印更加明顯。 心中疑惑羊群為什麼會一反常態、如此整齊地往山上走,倒也只當它們貪玩,沒去想太多,便循著足跡一路往上。 這山坡的另一頭過去是村子東頭的一座大山,是一條死路,平時除了砍柴以外,大家都很少到這裡來。 山坡不高,路也好走,生長的作物也都很尋常,她卻越往上走,心中越是訝異。 一路上沒什麼可以遮陽的大樹,現在是正午,陽光非但把這山坡的一草一木照得通透,也肆無忌彈地炙烤著她,照理說她這奇怪的體質應該覺得很熱才對,怎麼走得如此之急,身體也自然升溫,心中反而沒來由地感到一陣舒爽? 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因為體表的熱意其實並未消退,但是方才打心底升起的煩悶燥熱之感,卻全然消失無蹤。 這山坡以前她並非沒來過,也不見有什麼異常,難道現下忽然住進了什麼神仙,使得糾纏她多年的痼疾頃刻間不藥而愈? 迷惘猜測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坡頂。 坡頂是片平地,歪歪斜斜的幾棵松樹倒也勉強成林,伴著些野花野草自構一片天地。而羊群則聚集在樹林之外,既不吃草,也不睡覺,上百雙眼睛只是定定地看著同一個方向,似有所盼,她不禁笑出聲來:這些羊的表情,和村裡的那些小鬼頭看著糖葫蘆的樣子,如出一轍。 但是它們看的方向並沒有特別的東西啊,還不是一隻羊?而且這只羊也不是領頭羊,只不過頭上放著一隻手,白皙、修長而有力—— 手?人的手?哪來的人手? 她被接下來的情況驚得目瞪口呆——羊群中,慢慢升起一個灰色身影,極緩慢、極鎮定地終於站直。 是……一個人。 陌生人。 很漂亮的一張臉,不管安在男女身上都能讓人自然接受並且讚歎不已,從他的身形來看,應該……是男的吧? 照理說這樣的一張臉該是近於妖媚的,但此時其上掛著的溫煦笑意,會讓腦袋裡跳出「妖媚」二字的人躲到地洞裡去狠狠懺悔個百八十年,這人無形中散發出的安詳氣質和寧定神態,讓被暑氣壓迫的凡人一看之下簡直如和風拂面,頃刻間遍體生涼,心情大好。連說和煦都嫌褻瀆,這種笑容應該說、應該說是什麼才好呢? 她苦苦思索,突然間眼睛一亮——普渡眾生!就像畫像中觀音菩薩那種普渡眾生的笑容一樣!而且比那個還逼真一百倍! 那人對上她驚豔的眼,加深了笑意,朗聲說道:「姑娘好。」 她不是花癡,真的不是。但這聲音卻有本事教她一聽之下,整個人都軟去了半截。 那四個字叫什麼來著?清空醇雅——對,就是清空醇雅,絕絕對對適合描摹他的嗓音! 見她不說話只一個人在一邊,怪裡怪氣地不知想些什麼,那人又低頭,輕輕撫摩起另外一隻羊的頭,羊兒則乖順地「咩咩」撒著嬌,惹來同伴們的豔羨眼神。 半晌,她才從暈陶陶中恢復過來,小心翼翼地開口問:「請問,是你偷了我的羊嗎?」她有些誠惶誠恐。心中不斷思考,如果真是神仙的話,偷羊——不,應該是借羊——自然有他的道理,她是不是不但不可以對人家不敬,而且還要覺得非常榮幸? 那人看向她,仍是一臉普渡眾生的微笑,「不,我沒有偷,我在這裡站了一會兒,它們就出現了。」那真誠的神色讓人覺得如果動了懷疑之念的話,簡直就是罪不可赦。 「哦,是這樣。」她也覺得這樣的一個人不像會偷東西,「那你怎麼到這裡的?」如果他說自己是駕著雲彩來的,她完全相信。一來神仙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跟眼前這種很像;二來根據老村長的說法,清涼村已經至少有二百三十年沒有外人進來過了,能夠找到入口並且排除路上的阻礙來到這裡,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松子』帶我來的。」男子拋出一個怪異的答案,轉身又去安撫另外一隻穿過重重阻礙才得以與他接近的老山羊。 「松子?松子是什麼東西?」她不能理解地看了旁邊的松樹一眼,那上面的東西只有松花和松果吧,松子又是什麼?難道松樹上還能長出會飛的東西來當人的嚮導? 「松子是一種長在松樹上的堅果,磕開外殼就可以吃。不過這裡地處南方,松樹上是不會結松子的。」 原來如此,聽他的說法好像曾經吃過松子,那麼說他是北方來的人——或者神。不過還是不對——「它們既然長在樹上,怎麼可能會領你進來?」 男子悠然一笑,指了指松樹的枝幹。「我說的『松子』是那個——」話音剛落,只聽「哇」的一聲,一隻烏鴉飛到他的肩膀上站定,姿態甚高地向她點了個頭,然後用嘴巴去梳理自己的羽毛。 她微張著嘴,伸出手指指烏鴉,又指指安之若素的男子,滿臉驚詫。 一隻烏鴉?一隻叫「松子」的烏鴉? 男子優雅地向她點點頭,表示確定,並且饒有興致地接下去介紹:「這是銅板——」 她現在才發現竟然有猴子待在一隻小羊羔的背上,現在則敏捷地跳下來,沿毫無章法的迂回路線趕到她面前,用標準的「毛手毛腳」抓了抓她的裙擺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又飛快轉身,彎彎曲曲地繞到另一隻羊的背上,繼續興致勃勃地進行搗亂羊毛的「工作」。 「銅板一向性急。」男子頗為不好意思地向她解釋,然後用下巴指了指她背後,說:「那是茶杯——」好像有東西在騷擾自己的腳後跟。她扭頭一看,卻什麼也沒有。 「茶杯在跟你打招呼呢。」他憨厚地笑著。 她疑惑地轉過身,退開一步,才發現有一隻小得不能再小的黑殼烏龜,把頭縮在龜殼內,卻舉起一個前腳在半空中,堅持了不到一眨眼的時間,就慢慢放下,再慢慢換上另外一隻前腳。 她想笑,又怕嚇著這只奇怪的烏龜,終於忍住,很友好地向它招了招手。 「還有土堆——」一隻四足動物從松樹林中露出褐色的頭和半個身子。 「嚇!」她不禁驚叫一聲。 那是一匹狼!竟然會有人豢養一匹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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