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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住口!"他再也聽不下去,他可以忍受她的無禮她的責駡,但絕不肯被她這般厭惡!"裴麟捐軀,朕很難過,朕從來都沒想過讓他死,但兵部從來沒向朕上奏他們缺少糧草的事情,不管你信不信,這件事朕確實不知。"

  她研判地看著他良久,才決定相信,事情已經糟到不能再糟,他沒有撒謊的必要,但是──

  "難過?不知?你以為這樣就能減輕你的罪責嗎?不說你身為一國之君,竟然對重要軍情毫無所知是多麼可笑多麼失職,我只問你,你當初為什麼要把麟哥派去西北?天山和葉色的守軍力量都不弱,跟塔什部落距離也很近,如果他們跟西北軍三方聯手夾攻,一定可以贏得漂亮。你看看你幹了什麼?調遣東北軍去支援西北,使得東北防禦空虛,而且麟哥他們遠道疲憊,又剛經過一場大戰士氣尚未恢復,戰鬥力大打折扣,稍微有腦子一點的人都不會派他們千里迢迢去一個根本不熟悉情況的地方!"她搖搖頭,眼底透出濃濃的失望,"你把朝政弄得一團糟我管不著,你躲在宮裡十日稱病不朝我也管不著,甚至你要選秀我也不吵不鬧,以為你總會給一個解釋,但是今天你犯了眾怒了!東北軍揚言要找你討回公道,麟哥是為救西北軍的人受重傷,西北軍對他感恩戴德,你說吧,這件事,你要怎麼收場?"冷淡的口氣聽進他耳中成了幸災樂禍,這比現在的局勢更讓他憤怒!

  "是,朕蠢,朕是不比你的麟哥雄才大略!你以為朕為什麼要這麼迫不及待遣開他?就因為你一口一個麟哥叫得那麼親熱,因為你每次只要他一進京就欣喜若狂地跑去相會,完全不避男女之嫌,因為已經有大臣暗示說你們的行為有失君臣體統!做丈夫的連妻子都管不住,你讓朕何顏面對天下人?"

  幼瀾聽完他氣憤的控訴,竟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笑彎了腰,笑痛了肚子,笑出了淚水,哭笑聲中不容錯辨的強烈悲哀讓人毛骨悚然。

  笑夠了,她才緩緩站直身子,嗓音已是嘶啞:"說到底,麟哥竟然死在你的妒忌心下。我錯了,我不該失了身份與其他男子太過接近──即使待以兄妹之禮,我不該以為你信任我一如我信任你,我不該認定我們可以一對一地相伴著彼此終老,我最最不該的,就是當年沒隨麟哥私奔、倒黴地來了京城遇見你!"

  她竟敢抹煞他們之間的一切?十一年的夫妻恩情,竟然從此煙消雲散?他怒極駭極,終至口不擇言:"你早就後悔嫁給朕了是不是?你其實一直都沒對他忘情是不是?今日死的若是別人,你會要死不活地來找朕興師問罪?說穿了,裴麟不過是朕養的一條狗,就算朕下詔賜死,君要臣死他也不得不死!死個裴麟算得了什麼?當年三哥三嫂五哥的命可比你情郎尊貴多了,不是也沒能逃得過你的'用心良苦'?"

  以一番話揭起了幼瀾內心深處潛藏的愧疚,也讓她心寒,"你要我忘記,自己卻始終記得是我害了太子夫婦和五哥,你在報復──原來如此……你已經弄死了我最重要的親人,接下來看你是要拿我娘家人開刀,還是我自己,都無所謂──但別指望我會任你宰割。"

  "嘶"的一聲,她扯下衣袖棄置於地,淡淡瞥了眼,抬頭決絕說道:"我與你,從此恩斷義絕!"

  十一載夫妻,如夢一場,現在該是夢醒的時候了。

  褚詵面如死灰。

  幼瀾轉身往門外走,行了幾步後回頭,"忘了告訴你,麟哥臨終前將兵符交給了我,如果不想大軍嘩變,長安百姓遭屠城之厄,就把你鋪下的爛攤子全部收拾乾淨!"

  眼見褚詵垂首望著地上的衣袖默然不語,接著彎身將之拾起執在手中。她不想再留下來確認他是否聽進去了方才的威脅,硬起心腸離開。

  "等等。"他喚住她,像是下了什麼決定,沉聲說道:"給朕兩個月的時間,朕會給你們所有人……一個交代。"

  暗中克扣糧草延誤軍機的是兵部尚書,因為裴老將軍雖任侍郎,才望卻都在他之上,他擔心裴麟的軍功會成為其父升遷的助力,遂趁著皇帝對付國事左支右絀之際瞞報軍情。大理寺查明真相,將之就地正法。

  裴麟身後極盡尊榮,追贈國公,上諡"忠勇",葬以親王之禮,配享太廟,父兄加官進爵。裴麟昔日部將,亦多有賞賜,副將李從諧受命接任遼東都指揮使一職。死者已矣,而聖上臧否得宜,東北西北二軍怒氣漸平,奉詔回歸駐地。

  但事情似乎並未就此結束。

  裴麟下葬之前,皇帝就突然一病不起,許多國家大事,都是在病床前由皇后與重臣商定,皇帝只負責監聽與最後蓋章而已。大臣們本來心懷不滿,但眼見皇后下的決策少有失當之處,比之前段時間的皇帝只有更見英明,縱覺不妥,卻也無話可說。

  一個月後,褚詵下罪己詔。第一條耽於雜學,荒廢國事;第二條決策不當,昏聵失查,致使良將殞命;第三條妄動選秀之議,勞民傷財;第四條不聽忠言,剛愎自用等等,共計一十二條,將自己罵得一錢不值。雖然讓不少人覺得他敢於自責,但罵得太凶太狠,致使威信掃地,卻是難免。

  廣德六年三月丁未,皇帝漏夜宣王懷願、鄭潛、裴重三人秘議,次日午時駕崩,遺詔傳位於皇后。

  大臣們還沒來得及悲痛欲絕,就被這道遺命搞得頭昏腦漲。

  夫死妻繼,這種奇事簡直曠古未有。皇帝雖無子嗣,幼弟幽王訥卻已經長大成人,皇室旁支也算旺盛,沒道理讓皇后來繼承大統的。

  但是沒有人敢公然說什麼,局勢不明,任何一點傾向都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當年奪嫡之爭的教訓,大多數人記憶猶新。觀望,只能觀望核心人物的動靜了。

  皇后閉門不出,不眠不食,痛悼夫皇,對即位之事不做任何表態。

  眾人眼中最名正言順的皇帝人選褚訥三日之內上書五道堅辭皇位,並請皇嫂遵從遺命,早登大寶。

  後宮還是沒有反應。

  第三日,褚詵臨終顧命的三位重臣齊刷刷長跪于宮門前,懇請皇后即位,並保證誓死效忠。

  樂幼瀾沒反應。

  第四日,長跪不起的人數增加到十五個──這三位大臣手握大齊命脈,應該值得押寶。裴重聲淚俱下地求皇后以社稷江山以及腹中龍種為念,保重身體。眾人這才知道原來皇后已經有近四個月的身孕,這無疑為她的繼位添加了名正言順的理由──代子聽朝,及長還政──當然前提是胎兒為男。

  沒反應。

  第五日,文武百官盡數跪在宮門口,哭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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