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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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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平日裡到底是怎麼相處的?無論如何,總不會是百姓心中那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夫為妻綱"就是了。 "哎,咱們只是在閒話家常而已,你別說得他像我兒子似的好不好?直接說他怕我不就得了?"她拈起一個果子放進口中,暗笑他的多禮。官場上打滾的人總會漸漸變得言不由衷,想不到連鎮守邊陲的將領,都逃不開這種習氣。 這麼久了,她還是不改少時的率性啊。裴麟微笑不語,眼中卻是無限追懷。 嚼完果子,幼瀾露出神秘的笑容,"他怕我,是因為我掌握了他的弱點啊。" 雖然好奇,但瞭解太多對自己也並無好處,所以他半調侃地說道:"就是因為這個'弱點',讓皇上不敢納其他妃嬪,專寵您一人嗎?" 沒想她卻非常認真地回應:"你怎麼會這麼想?他不納妃,跟任何事都無關。我們只是很確定今生今世心中只容得下對方罷了。" 裴麟大受震撼。本該是情人間濃情蜜意時才會立下的甜美誓約,自她口中道出,竟不見嬌羞,只是無比的自然。所以,這不是什麼甜言蜜語,而是她與皇帝,都結結實實認定了這件事!怎麼會有人愛得這般篤定,這般理所當然?思及此,裴麟心中百味雜陳,說不出嫉妒、羡慕、驚訝、欣慰,哪個多一些。 "沒有人有微詞嗎?"對於平凡人來說,這是個十分可笑的疑問,情之一字,關乎兩人而已,但他們不同,國之父母,多少雙眼睛在盯著瞧,一舉一動都必須是足以垂範天下的中規中矩,否則就得等著受悠悠眾口的指責。 "怎麼沒有呢?"尤其是在歡兒出生以後,"朝臣以皇朝必須有嗣為由要求選秀立妃的奏摺不知被我們留了多少。最後是廷爭,詵──我是說陛下,只說了一句話,就讓他們啞口無言。"她又嗑開了一顆瓜子,等吊足了他的胃口才慢條斯理地公佈答案:"他說,鄭氏前鑒不遠,朕不敢重蹈覆轍。"回憶著當時的情形,眼中毫不掩飾的驕傲與愛戀讓裴麟難以坦然。 那時候詵是帶著笑說這句話的,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原因,卻使得群臣變色,前太子妃鄭氏因妒誤殺太子的往事歷歷在目,後嗣重要,當今聖上的性命安危更加重要,皇子可以讓皇后慢慢生,反正來日方長。皇后或者哪個妃子真把皇帝給"卡嚓"了才嚴重。所以自此之後,沒有人再提選秀之事。裴麟了然而笑,這確實是最好的理由。當年鄭氏的事震驚朝野,他在邊關也知之甚詳。褚詵此言一出,當然威懾力十足。 幼瀾又續道:"不單是朝中大臣,連父親也因為新皇即位後我不肯讓三姐進宮而甚為惱火,前年終於完全失望,讓她嫁人了。"她與娘家本就情淡,現在幾乎是不太往來。她沒有以德報怨的胸懷,將父親接進京城,封個國公的虛銜,已算是仁至義盡。 "兄長倒是很高興。"幼瀾的三姐夫正是裴麟的兄長裴麒,現任巴州太守,兩家早就定了親的,也難為他竟然不怪樂家的利慾薰心,將婚事延宕了這許多年。 "麒哥應該很喜愛三姐吧。"以己度人,她心中也盼二人婚姻美滿。 裴麟欲言又止。 算了,瀾兒現在過得很好,他們也只能以兄長的身份給予祝福了,何必徒尋煩惱。 "不說這些了。麒哥你明日就要回去,東北情勢險惡,務必一切小心。還有,切勿為國事誤了家事啊,有什麼中意的姑娘,也該定下來了。" 這幾日下來,她不是沒發現裴麟眼中仍未消褪的情意,除了感動以及愧疚,她不能也不願給他其他。惟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讓他明白這個事實。 她對裴麟,沒有過兄長、家人以外的感覺。 除了十三歲那一年的求婚外,裴麟在當年進京選秀前夕還提出過私奔之議。那時候走,最多父親再找三姐頂替,不會鬧得太大。她仔細考慮過可行性,最後還是拒絕了。 從她懂得男女之情起,便一直知道裴麟對她的特別,跟他在一起,無論如何,都會得到最妥善的照顧。而進京,卻由於先皇的年事已高與自己不善鑽營的個性,註定了一旦入選,便是一場悲劇。裴麟是好人,在得不到回報之下,就算心中有怨也不會輕言分離,放她一人孤苦無依。正因如此,她更不能無恥地去利用他的感情。與其草率決定使得兩人將來成為怨偶一生抑鬱,還不如離開,讓她一人去面對無限的未知與可能。 當時或許只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喜歡上他的可能。但在遇到了詵之後,就知道了男女間的喜愛與親情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她不會因為裴麟的注視而臉紅心跳,她不會因為與他三兩日的不相見而不停思念,她不會想像兩人白髮蒼蒼時相依相偎的模樣…… 所以,裴麟只會是很親的兄長,很好的朋友。她從沒跟詵提起過這件事,如果被他知道,她或許沒事,裴麟可不一定逃得脫他公報私仇的伎倆。想像著他暴跳如雷的樣子,她微微地笑了。 無論事情如何變化,相信她和詵會在一起,一直。 "我知道。"裴麟心中悵然,相聚不過一月,竟又要天各一方。他忽地想起一事,"皇后,有件事,問出來或許逾矩,但臣心中疑惑,很想得個解答。" "麒哥,這麼客氣作甚?你問,我知無不言。" 她既然如此說了,裴麟也就不再藏著:"好。我想知道,新皇剛即位時東北局勢不穩,那封以您的名義寫來授予退敵之計的書信,並非皇上授意,對嗎?" "哦?你憑什麼如此認為?" "我本來自然以為主意是皇上出的,只是考慮皇后與我有同鄉之誼,為讓我安心,才以您的名義寫來。但我在京這段時間,蒙皇上召見問及邊防狀況之時,發現皇上對東北的瞭解並不像信中表現得那樣透徹,所以……" 幼瀾讚賞地笑,"麒哥,你真是敏銳。不錯,那封信是我寫的。"不過詵有"審查",在確定沒有可以讓他"誤會"的言詞後才送了出去。 裴麟驚異萬分,"怎麼可能?你一個女流之輩,從未到過東北……"他起先只是想知道有那位臣子對東北形勢瞭解得如此清楚,想與他結識一下罷了,誰知道竟得到這麼震撼的答案! "我沒去過東北,先皇去過,並且經歷大小凡四十六戰才平定那塊土地,他有寫劄記的習慣,所有收集的資料,運用的戰術都存放在弘文館的秘閣裡,我曾經仔細讀過。" 她平靜地敘述,裴麟心中卻是波濤洶湧。他做夢都沒想過,昔日酷愛讀書的鄰家女孩不僅已貴為一國之母,更是胸羅百萬雄兵幫助東北軍在那個最艱苦時期順利退敵的天才智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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