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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左近的小村落,咚來村。

  「嘿!你在搞什麼鬼?今天不是說好你去上工的嗎?怎麼這會兒你還在這兒?給我好好解釋清楚!你最好有個令我滿意的答案,否則有你好受的!」村尾最破舊的茅草屋裡,響起偌大的怒斥聲。

  罵人的是一個年逾五旬的草莽男子,身子一抖一抖的,獐頭鼠目的賊模樣,教人一見就討厭,更別提他身上嗆人的汗臭味與酒臭。

  「爹!」嬌柔的女聲怯生生地喊。

  說話的女子年紀很輕,約莫十六,七而已。但她的神情卻顯露出不屬於她年紀的老成,或者該說是洞悉世情冷暖的哀傷。

  「哼,少叫得這麼親熱。」張大坤酒氣沖天,踩著不穩的步伐朝她而來。

  望著繼父臃腫肥胖的身軀一步步逼近,淩予禾瘦小的身子緊緊縮成一團。她知道他的拳頭就要落在身上,她已經習慣了。平時她還會躲它一躲,但是今天她已經沒力氣了。

  她餓了好幾天,因為她這些天染了風寒,不能出去掙錢,繼父索性將她的飯錢扣下,壓根不顧她的死活。

  就讓他打死自己吧!她心寒地想著。

  予禾閉上眼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疼痛,但那令人害怕的拳頭卻始終投觸及她。她不相信繼父會大發慈悲,也不信他會輕易放過她,所以她張開眼睛直勾勾的望向他。

  張大坤一雙賊眼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她瘦骨嶙岣的身子,嘴角露出的貪婪笑意令人不覺毛骨悚然。

  「你想幹嘛?」予禾顫著發抖的聲音問道。她心頭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因為張大坤今天有些不尋常。

  「哼!我想幹嘛?你老子我欠了人家好幾兩銀子,而你這個不爭氣的丫頭又這麼不中用,指望你掙幾文錢給老子花花,偏偏生起病來!還好前材的李大嬸好心介紹我一件好差事。」

  「什麼好差事?」她暗暗心驚,訝異地從她睡的一堆雜草中跳起。

  難不成喪盡天良的繼父終於按捺不住要把她給賣了?

  「哎,想不到你竟然值二十兩銀子。瞧你一身皮包骨的,居然還有人要。這下我可以逍遙好一陣子了。」他笑得開心極了,一雙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一條細縫。

  「你要把我賣了?」予禾強忍住欲滴的淚水,大聲問出心頭的疑問,怕是誤會他話中顯而易見的事實。

  人說虎毒不食子,就算她不是他親生的孩子,至少也有父女之名,難道他當真這般狠心,要將她賣了?

  「說賣了多難聽,丫頭,老子是為你好,把你送去大戶人家享福。」

  「原來你真的狠心把我給賣了!」她別過臉不再看繼父,她真是心寒透了。

  「嘿!你別一副我無惡不作的模樣,我可沒那麼壞。爹爹我也是為你好,瞧你生得如此瘦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平時又愛生病,現下有個大好機會能到富貴人家去,這可是你的福分。傻丫頭,你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

  「福分?」予禾冷哼一聲,她又不是沒聽過大戶人家裡的奴僕被欺睖的事,她哪敢指望自己能賣給個好主人。

  怪只怪她賢良慧敏的母親早逝,才教她嗜賭如命的繼父今日終於狠下心把她給賣了。要是母親天上有知,想必一定很傷心。

  「丫頭,你沒事的話趕緊收拾收拾,明兒個李大嬸就來要人了。」

  予禾用力的把眼淚眨回眼眶,她不想在這無情無義的繼父面前掉淚,而她也不會向他搖尾乞憐,求他不要將她賣了。

  「你把我賣到哪戶人家?」她現在只想知道自己即將走向什麼樣的未來。

  張大坤聽出女兒語氣中的認命,陰險貪婪的麻子臉上漾著志得意滿的笑,更顯得醜陋扭

  「好丫頭,爹爹就知道你最孝順,一定肯去的。你放心,聽李大嬸的安排准沒問題。」張大坤原本以為執拗的女兒一定不肯順從,還打算將她毒打痛毆,逼得她非答應不可,沒料到她今兒個卻這般好說話,除端個棺材臉以外,倒也不反抗。

  「到底是誰?」

  「是誰有啥打緊?」張大坤打著哈哈。

  予禾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是誰?」

  「哎呀!丫頭,你這一問,我倒給忘了。」

  「忘了?」她危險地眯起眼,憤怒得想殺人。

  「瞧瞧你這是什麼態度?」張大坤惱羞成怒,粗聲喝道,「我是你老子,我愛怎樣就怎樣,我幹嘛非告訴你,你的主人是誰?」說完便不再理會她,逕自躺在屋中唯一的床鋪上,呼呼大睡。

  予禾拳頭握得緊緊的,眉宇之間淨是個強,一雙靈活的黑瞳因為恨意而顯得黯淡,下唇也被她咬得滲出血絲。

  我這一走,就一輩子不會再回來!她忿忿地在心中發著誓。只要一踏出這個她與娘親相依多年的屋子,她絕對不會回頭。

  淚水從年輕又略顯蒼白的臉龐不經意的滑下,她被頰上的濕意嚇了一跳。

  淚?怎麼會是淚呢?

  十歲那年,娘因操勞過度而病倒,家裡又請不起大夫,而張大坤未曾聞問,任由娘自生自滅,只留下她一個稚齡孩子伴著病奄奄的娘親。

  娘死後,她在母親靈前哭了五天五夜,直到最後一滴淚也流盡,再也擠不出任何一滴淚時,她就不再哭了。

  從那時開始,她就清楚明白流淚是最沒有意義、最軟弱的行為,既不能挽回娘親的性命,也不能讓那喪盡天良的繼父得到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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