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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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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輅的雙肩頹然垂下。「我要因此做你一輩子的軀殼,任你擺佈嗎?」 關軫繃緊了蒼白的臉。「你可以放棄。我不。不管用什麼方法,如果你不想做,我會獨力找出害死爸的人,和企圖賣掉爸辛辛苦苦創立的江山的人。這些人也要為在療養院癡癡呆呆的媽負責。」關輅同樣臉部緊繃,神色亦同樣痛苦。「我不是不想做或不願意,否則我不會在這。可是我能力太薄弱,我覺得我像個小丑。」她表情變柔。「我無法在一夜之間把我二十三年的所學全部教給你,輅輅,假如能夠,我絕對毫無保留。我會教你,但是要花一些時間。在你能單獨應付之前,除了我們像今天這樣合作,別無他法。」他看著她,知道她說的沒錯,但是…… 「你明白剛才在裡面是怎麼回事之前,會感到很不舒服或不自在嗎?」 他搖搖頭。「那是我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你……化身在我身體裡上感覺教人毛骨悚然。」她愴愴然一笑。「我明白。可是你該知道,輅輅,變成個鬼魂不是我的選擇。到你身體裡以便幫你,更是沒有選擇餘地的選擇。」他沉默了許久。「非這樣不可嗎?」 「你有更好的法子嗎?」 他沮喪地走到桌子旁邊,拿起桌上一個相框,裡面是他和關軫小時候的合照。他的眼眶一陣灼熱。他慢慢放下相框,像他父親當年一樣,目光投出對面的窗外。「害死爸,和當年綁架我,又殺了你的,真的會是大伯、三叔和翠嬸他們?」 「我不知道,爸懷疑是自己人,始終沒有證據。我懷疑是爸心腸太軟,沒有很用心、認真的去查,他總想已經犧牲了一個兒子,只要保住他另一個孩子,用不著記恨記怨的弄得一家人仇隙更深。」關輅費力的思索、回憶。「我記得被綁架時曾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我認得那個人。」他閉上眼睛,好半晌之後,挫折地低下頭。「我想不起來。」關軫來到他身邊。「不要緊,我們會找到原凶的。」 他轉臉注視她。「奇怪,鬼白天不是不能出來的嗎?你怎麼這麼自由?」她澀澀抿唇。「我不全是鬼,輅輅。可是我也不是人。」 有人敲門,關輅轉身,「誰?」一面望向關軫,然而她已然消失不見。 當他走去開門,他體內,關軫的聲音對他說:「你只要說聲:『請進』或『進來』,用不著自己去開門。」他遂站住。「你既然進去了,為什麼不代我發言了?」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又不高興。」但她聲音裡有頑皮的笑意。 「你進去也沒徵求我的同意。」他咕噥,跟著雙腿就自然、流暢地輕快轉身折回去,走到辦公桌後坐下。「請進。」他──關軫──說。 門開了,一個面龐娟秀的女人掩不住興奮地對他說:「關先生,記者來了,在樓下大廳。你要下去,還是請他們上來?」 「請他們在樓下稍候,我一會兒就下去。」 「好的。」女人走出去,又折回來。「關先生,你要留在臺灣,不回美國了嗎?」關輅溫和地微笑。「我想是的。」 「啊,太好了。」她快走了兩步,想起來,又跑回來關上門。 「記者?什麼記者?」關輅問關軫。 「我們要開個記者招待會,發表個簡短聲明。」她告訴他。 「我不……」他想說他不懂什麼聲明,但記起來說話的人不是他。唔,是他,不過非出自他的意志。正如此刻起身整理領帶,掏出懷錶看時間,抬手撫撫頭髮的一連串動作,都優雅、自信得不是他會有的行為。關輅不得不向自己承認,他喜歡這種對自己充滿信心和肯定,沉穩,從容不迫的感覺。只要他不去想關軫在他體內,他事實上覺得彷佛一切都是他與生俱來的自然反應。彷佛他一向都是如此。開門走出去前,他小聲對關軫說:「忘了告訴你,軫軫,我喜歡你把我糾正過來的說話口音。」她笑得他腹膜震動。 不可能的!不可能! 琬蝶放下星期二的郵報,眼睛震愕地圓睜,瞪向對面灰藍的牆。那裡本來掛著一幅世界地圖,現在她看到的卻是報紙上登在頭版的新聞。『巨霆』財團主位再度易人,關錦霖下臺,少東關輅登基。 鬥大的黑色標題下,是主持召開記者會的『巨霆』新任財團主席兼總裁,不久前遇害身亡的關錦棠的獨子,關輅。黑白照片裡的關輅,和死在她懷裡的關輅,是同一個人。 她的目光再度回到報紙上。千真萬確是他,是關輅。 但是,不可能是關輅。關輅已經死了。他在她懷裡斷的氣,她看見他被送進太平間。他的遺體火化時,她就在旁邊,傷心欲斷腸得數度幾乎昏厥。然而面向攝影鏡頭,自信但謙和的微笑著的,是關輅本人。那柔中帶剛的眉、深邃幽黑的眼、弧型如雕的嘴唇,融成一張散發著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的臉,是關輅。是她愛過,依然深愛的關輅。是她為之心碎,仍然揮不去沉在心中的哀慟,日夜懷思的關輅。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一個明明已死去,已燒化成灰的人,居然活生生又出現在她眼前?會不會是另一個湊巧同名同姓,又正巧出身豪門的人? 琬蝶按下劇跳的心,深吸一口氣,開始詳閱大標題下面的詳細報導。除了關輅在記者會上宣佈他即日起,正式接任『巨霆』財團主席,及『關氏』企業總裁,並將以留駐臺灣為主,記者同時記述了自幼移民美國的關輅,十五歲時便因其設計的一套新型電腦軟體而聲名大噪,隨後他在電腦方面的成就又為他贏得數次獎,但他從未出面領獎。這名電腦奇葩從不曾公開露面。人人皆知關輅就是『巨霆』前主席關錦棠的獨生子,可是沒有人見過他。關輅這次突然公開亮相,主動出來面對大眾,他坦言主要是為他父親的神秘遇害。他同時說明他未能參加亡父祭典和葬禮,是因他在美國遭暗算,受了槍傷。槍傷。這兩個字像在康乃狄克別墅那天早晨,震碎寧靜的夜的兩聲槍響,在琬蝶耳膜鼓震。報上描述的公開現身前的關輅,和她在美國認識的關輅,太吻合了。但是她真的認識他嗎?她看著報紙上那張照片裡,她愛得心疼、想得悲切,痛苦的念著忘不了的男人,她發現她不認識他。也許她從來不曾真的認識關輅,一切經過只是個荒誕得幾可亂真的夢。 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是他。 關輅自長鏡前走開,再一次用手指梳過關軫為他修剪過的頭髮。她手藝很巧,剪得很漂亮。現在他們倆真的是難分軒輊了。關軫雙臂抱胸,靠著落地窗旁邊的牆而立,對他笑著。她的表情倒像在欣賞鏡子裡她自己的倒影。齊整的頭髮,新訂制的範倫鐵諾鐵灰色西裝,淡藍襯衫配上銀灰領帶,嶄亮的義大利皮鞋。「你都在哪做衣服?」關輅十分納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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