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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第二天上午早場電影開演前二十分鐘,琬蝶又來到同一個地點。她今天比昨天早,因為她希望能在他開始工作前見到他。雖然他有可能昨天已做完他的工作了。她等了將近一個半小時,最後她想她不會見到他了。當她沮喪地轉身要離開,卻看到他站在建築轉角還沒有開始營業的眼鏡行鐵門邊,定定看著她。琬蝶和他對望了一陣子,鼓足勇氣走過去。他今天臉腮邊和下巴多了一層青髭,但輪廓依然是關輅的模樣。他不打算開口的樣子,琬蝶只好清清喉嚨,先出聲招呼。「你好。」

  他點一下頭。「你找我幹嘛?」

  她沒料到他問得這麼直接,一時有些尷尬,難以回答。

  「我看見你等了好久。」他說。

  「你看見……你為什麼不叫我呢?」她更覺難為情了。好像做賊教人當場逮到似的。「我不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她松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隔了一會兒才對她說:「你可以叫我阿森。大家都叫我阿森。」

  「阿森。」琬蝶試著對他微笑。他今天顯得有點防衛,而這個樣子使他更像關輅。「我姓唐,叫琬蝶。」

  「我聽到昨天那個男的叫你小蝶。」他說。

  「你也可以叫我小蝶。」

  他不吭聲,僵硬的站著。

  「你……呃,」她沒話找話說,「今天不工作?」

  「你令天不上班?」

  「今天星期天……」她兀自笑了。「是啊,今天不上班。」

  「我要工作。」他反倒說道:「我想你會來,所以來看看。」

  「而我真的來了。」她聳聳肩,掩飾她的尷尬。

  「你找我幹嘛?」他重複先前的問題。

  她張嘴張了半天,「我不知道。」結果說道。

  他低下眼,看著他又是顏料油漆又是泥土的運動鞋半晌。看向她前,無意識的踢踢鞋尖。「你昨天說的關輅,他是你什麼人?」該怎麼說?「朋友。」她答。「很好的朋友。」

  「他在哪?」問這話時,他兩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他……」未回答,悲意先湧上,琬蝶輕輕咽一口氣。「他死了。」

  「怎麼死的?」

  如果她不是這麼難過和悲傷,她或許會注意到他忽然變急迫的語氣,和迫人的眼光。而且為了不想讓他看見她眼眶忽然堆積的淚水,她把臉轉開了,看著街上的車輛。「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只能如此回答。

  「你怎麼知道他真的死了?」

  悲慟太深,痛苦也太深,她完全沒有細察他這句問題的含意和語病。

  「因為我在那。他死的時候,我就在他身邊。」她喊了出來才知道自己在大聲喊,淚水隨即奪眶而出。他沒有想,僅本能直覺地在她欲轉身走掉時,握住她的胳臂,把她拉過來,安慰地擁住她。她沒有拒絕,也沒想到要拒絕。她把臉埋向他胸膛。他仍穿著前一天同一件工作服,混合著油漆顏料和男性的體味鑽進她的呼吸,它們奇異的安撫了她。慢慢的,琬蝶鎮定下來,忽然記起他是個陌生人,他們站在面朝車來人往的騎樓走道上。她把自己拉開,羞窘的低俯著頭。「對不起。」

  「沒關係。」他溫和地說:「我要回去做事了。」

  她立刻抬起頭。「我可以再見到你嗎?」不假思索地,她急急問。

  他沉默了好久。「你可以來三樓的放映室找我。」終於,他告訴她。

  放映室。一段揪心的回憶拉扯著她。「好。什麼時間對你比較方便?」

  「都很方便。」他說:「我從早上九點到半夜兩、三點都在。」

  「我說找你就可以了嗎?」

  「那裡只有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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