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橙諾 > 相遇油桐花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她抬手抹眼淚,越抹眼淚掉越多,方才才以為警報解除的葉家祺瞬間被她驚出一身冷汗。

  她為什麼突然哭了?!

  她剛剛明明還在笑,甚至說兔子很療癒,因為摸到「兔兔兔」很高興,可現在卻拚命掉眼淚,就連一點預兆都沒有?

  葉家祺不知所措,全身僵硬,仿佛又看見皮卡丘從他眼前跳出來,精神抖擻地對他大喊:「十萬伏特!」

  「我、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慘了,他開始想丟包他無法駕馭的東西了。

  「趕一個正在哭的女人回家,你有沒有良心啊?」徐翎從包包裡掏出手帕,七手八腳地往臉上擦。

  她很少哭,幾乎不哭的,她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她不想在葉家祺面前示弱,卻無法阻止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

  「我是想,你跟伯母感情好,伯母或許比較知道該怎麼安慰你……」很想喊救命的葉家祺實話實說。

  「你別鬧了,讓我媽看見我哭,她不知要多長幾根白頭發外加念我多久,你讓我在這裡坐一下就好,不要跟我講話也不要看我,我很快就哭好了。」徐翎坐到一旁的沙發,將臉埋進手帕裡,不喜歡別人看見她脆弱的樣子。

  很快就哭好了?原來是這樣的嗎?

  好,就聽她的,不要跟她說話,也不要看她。

  葉家祺聽話地將「兔兔兔」放回兔籠裡,洗過手,沉默地坐到徐翎身旁,目不斜視,連氣也不敢多喘一口,可是,說「很快就哭好」的徐翎並沒有哭好。

  刻意壓抑的細碎哭音回蕩在靜悄悄的屋子裡,紮得人分外心疼。

  葉家祺如坐針氈地坐在她身旁,眼睜睜看著她哭,渾身不對勁;想讓她停止掉眼淚,偏偏什麼招數都已經用盡。

  多年來單身的決定果然是對的,葉家祺覺得他今晚死掉的腦細胞比從前死去的還要多出許多。

  良久,葉家祺歎了很深、很深一口長氣。

  「在公園裡,你說,你不是靠自己能力升上來的,可是,平心而論,你做得很好,千萬不要妄自菲薄。」不論再怎麼努力轉移話題,她還是因為今晚發生的事難過吧?葉家祺決定正面與她談談這件事。

  「你在安慰我?」手帕裡悶悶傳來一句。

  「不,我從不說謊。」

  「那你快說我是你見過最美的女人了。」

  「……」當他魔鏡嗎?她怎麼對這件事執念這麼深?

  「我都已經說我不說謊了。」為什麼會突然跳出這問句?葉家祺真是搞不懂徐翎。

  「我都已經這麼傷心了你還不安慰我?」狼心狗肺啊真是,徐翎越哭越大聲了。

  其實,她很想對葉家祺訴苦,很想向他訴說今晚發生的事,很想向他傾吐多年來的心事和苦水。

  可是,她一方面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隻會抱怨和自艾自憐的人,另一方面,也無法向葉家祺坦然訴說今晚發生的一切。

  她不想說侯晏新壞話,無法坦言侯晏新要她做些什麼惡劣的勾當,所以,她只能選擇悶在心底,胡亂說些蠢話來發洩。

  「就是你已經這麼傷心了才更不想騙你。」風紀股長可不會因為人家掉眼淚就放水。

  「……」非得這麼誠實嗎?如果不是手帕上已經沾了眼淚鼻涕,徐翎真想拿來扔他。

  「其實,你……很像油桐花。」徐翎不知悶悶哭了多久,葉家祺驀然開口。

  事實上,若不是太手足無措,若不是太拿她沒轍,葉家祺想,他是決計不會告訴她這件事的。

  「我為什麼要像油桐花?就不能好好像朵玫瑰或牡丹嗎?」換言之,他就是覺得她不夠美嘛!徐翎心情極度惡劣,又開始找起葉家祺麻煩。

  無理取鬧還有更誇張的嗎?葉家祺真是敬佩全天下會哄女人的鄉親父老。

  他,定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壞事,老天爺才會扔下,個難纏的徐翎給他,非得教他嘗嘗苦頭。

  既感麻煩,又覺可愛;想轉身離開,偏又牽腸掛肚……

  「油桐樹當初並不是被當油桐樹栽種的。」葉家祺看了看那團抖動的手帕,平緩地道。

  「喔。」抖動的手帕吸了吸鼻涕,很沒誠意地應了一聲。

  「除了日據時代,日本人因為看好桐油價值,大量引進油桐木之外,油桐樹在臺灣被廣泛種植的原因,是因為日本的木材市場,曾經很需要梧桐木,可是,梧桐樹生長不易,又容易感染疾病,所以,後來有些商人動了腦筋,開始廣泛種植材質類似、生長又快速的油桐樹,企圖以假亂真,外銷日本。」

  「你現在要跟我講解臺灣史就對了。」對一個哭得亂七八糟的女人講解臺灣史?可以報警抓他嗎?徐翎幾乎想用手帕把自己悶死了。

  葉家祺哪會聽不出徐翎的調侃?

  可他不理會她的抗議,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日本人向來精明,察覺這是一場騙局之後,便不再跟臺灣採購油桐,於是,這些被群起種植的油桐樹,就被滿山遍野地扔在那裡,再也無人問津。」

  「所以我是山寨花,而且還被始亂終棄?」徐翎聽見刺耳的關鍵字,終於從手帕裡探出臉,這下真拿手帕扔葉家祺了。

  「不是。」葉家祺接住她丟來的手帕,看著她哭得亂七八糟的模樣,百般無奈,又萬分想笑。「你聽我說完。」

  「鬼才要聽你說完,我要回家了啦。」徐翎抹了抹臉,忿忿地從沙發上站起,賭氣地朝玄關走。

  葉家祺一個箭步擋在她身前,這輩子從來沒說話說得這麼快又這麼急過——

  「油桐樹雖然不是以那個目的被栽種的,但是,卻帶來了另一種不可思議的經濟價值,徐翎,你想想,每年風光無比的桐花祭,帶來多少觀光收入?如今人人都想著看桐花、看五月雪,又有幾個人知道梧桐樹開的是紫色花朵,有誰想去看梧桐花?你說,你不是靠自己能力升上經理的,可是,徐翎,你是桐花,雖然不是以那個目的被製造的,卻創造了比當初更高的價值。」

  徐翎怔怔地望著他,與他對視許久。

  「你很堅持一定要說完就對了?」琢磨完葉家祺的話中內容,她吸了吸鼻子,想哭的同時,又想笑。

  到底是誰安慰人可以講出這麼長一段話?旁徵博引,居然連臺灣史都來了?

  他好討厭、好囉嗦、好煩,又好吵,可是,不論她身體難受或心裡難受時,他都在,他好溫暖、好療癒,也好可愛。

  就算他是在安慰她,她今晚不平靜的心,都因為這番他硬要逼她聽完的話,漸漸歸於平靜,而且,他說他從不說謊……

  他肯定她,在她如此需要被肯定的時候。

  「葉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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