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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綻梅,我就要一個新的,你做的,上面繡著『李』字的錢袋……」

  那日白茫的雪花紛飛落至她眼前,她想起李玄玉望著她的瞳眸總是好美。

  她手捧著為他做的鞋,想給卻不敢給,她望著他滿肩滿臉的雪花,想拂卻不能拂。

  他說心有牽絆,便是甘之如飴,那麼,他的牽絆裡,可否有她?

  綻梅眼睛一閉,意識跌入全然黑暗裡……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前頭有光,光暈中有人。

  綻梅舉步追去,身軀明明感到沉重,步伐卻是前所未有的輕盈。

  「娘?」前方的女子回首,綻梅一見她的容顏,眼眶便泛淚。

  許久未見的娘停步,回首僅望著她笑。

  「娘,你要去哪兒?」

  娘朝她搖首,掀了掀唇似乎說了句什麼,綻梅沒聽清楚,她還沒聽清楚,娘前行的步伐卻越發急促,眼看著就要隨著那道光消失在盡頭。

  「娘,你別走,你等等綻梅,綻梅隨你去……」別留她在這片黑暗裡啊!綻梅用力大吼,娘卻沒有停下腳步……

  「娘、娘,你別走,你等等綻梅,綻梅隨你去……」

  「綻梅,你究竟想去哪兒?」李玄玉用力握住她睡夢中微抬的手。

  第五次了,這是今日他踏入這房裡來之後,聽見她喃喃地這麼說著。

  李玄玉眉峰緊蹙,眼神死死地望著因背傷太嚴重,非得趴臥在榻上歇息的姑娘,生平首次感到讀聖賢書無用。

  他隨著小虎子尋到她的時候,她早已奄奄一息,而她現在渾身是傷,一身狼狽,明明極其虛弱,卻不願張嘴喝藥,燒了整個上半夜,終於開口說了些什麼,竟是說著要隨她娘去哪兒?她娘不是早已過世了嗎?

  她想隨她娘去……她不想活……

  這念頭像道雷電一樣劈進李玄玉腦子裡,合理化了他自識得她以來,她那些種種奇怪的作為——

  她認偷簪、她不怕責罰、她淨顧著要讓杜虎離開,獨留自己與一幫惡人相搏;她臉上那股總是淡然不要命的神氣,若有所思、空靈飄忽的神情……

  她不想活,她早就不願活了嗎?

  李玄玉端來了換過好幾個服侍都無法順利讓她喝下的苦藥,唯恐碰疼了她的背傷,讓她枕靠在自個兒懷裡,小心翼翼地將藥汁往她唇邊湊近,心中卻翻騰著一股無以名狀的火氣。

  「綻梅,醒來。」也不知道她聽見了沒?他懷中的姑娘不為所動。

  「綻梅,醒來,你得喝藥,你燒了大半夜。」李玄玉又喚,姑娘的眼睫掀了掀,眸子仍然緊閉。

  「綻梅,我是玄玉。」綻梅輕嚶了聲,眉心娶攏,身子動了動,像是周身傷口極疼、極難受似的。

  「綻梅,我是玄玉,聽話,張嘴,你得喝藥,喝了花燒才會退,傷才會好。」哄小孩呢,他這是……

  真啟唇了?見她雙唇微微打開一條細縫,李玄玉忙將藥碗湊到她唇邊。

  一口、兩口……很好,快咽第三口……

  「嘔——」李玄玉還來不及感到欣慰,綻梅全吐出來了。

  李玄玉沒空管自個兒身上沾到的藥汁,取來乾淨布巾為她拭淨嘴角,又再度循循誘哄。

  「綻梅,張嘴。」姑娘這回對他的話語全無一點反應,僅是軟軟地伏靠在他胸膛。

  是睡沉了嗎?她是該睡,但是,也得喝了藥才睡……

  「娘……等等綻梅……」

  李玄玉懷中又傳來一聲微弱的低語,未料這聲虛弱微喚竟徹徹底底將他惹惱得七竅生煙。

  他想起他今日見她額面滲血,有如斷線娃娃倒下的破敗模樣;想起杜虎為她又急又氣,哭到涕淚縱橫的模樣……她真以為人心是鐵打的?真以為她命如草芥,無人會為她傷懷?所以她便可如此胡作非為,恣意妄為?

  就算她真是不想活了,他也不允!她想隨她娘去,她休想!

  李玄玉讓她枕在他肩頭,一手環過她的肩,托住她下顎,張嘴含下藥汁喂入她口裡。

  他感覺到姑娘身子掙了掙,但他沒鬆手,反又更使上力,一口一口地強迫灌她藥。

  他迫她張嘴,鉗住她身子令她無處可逃;他喂她,強行將藥汁灌入,如此霸道蠻橫的作為連他自個兒也感到吃驚。

  然,不這麼做,他胸中一股悶氣便無處可發。

  她想撇下他去哪兒?在他已被她牽動出太多心緒了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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