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橙諾 > 小婢不敢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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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蹲在樹叢裡被他發現時,她誠摯道歉,眸中卻沒有一絲一毫擔憂開罪於她的情緒,但,當她擔憂小虎子對他出言不遜時,她卻又是神色慌張,急急陪罪,真怕他跟小虎子計較上似的。 開什麼玩笑?難不成他真會拿了八歲孩童回衙裡抽板子嗎? 她的想法是什麼?主子的事要緊,她自己的事不要緊?主子的命是命,她的命不是命?那麼,小虎子與杜大娘現在是她主子嗎?她為何沒有出城回鄉? 「綻梅姑娘,你怎地會與小虎子一道?杜大娘可是你原就相熟之人?」李玄玉開口問她。 綻梅腳步一頓,神色恭敬地回:「回大人,那日,奴婢別過大人之後,在城中盤旋了幾日,最後,是杜大娘見我與小少爺投緣,說她平日得打點店鋪之事,無暇分神家務,便留我在宅子裡做些雜活兒,還可為她照顧小少爺,於是,綻梅便在霽陽城裡待下了。」 「如此也好。」李玄玉頷了頷首,重將杜虎抱高些,令他更安穩地枕在他肩頭。 杜大娘與小虎子孤兒寡母,多一人照料甚好,只是,姑娘為何不回鄉呢? 「綻梅姑娘,你是哪裡人氏?可是家鄉路遠,回程不易?若有困難,李某願意——」 「不不不,不是的,大人。」聽李大人話中似有幫忙之意,綻梅連忙搖手,「綻梅先母早已身故多年,不是回鄉不易,實是沒有家回,多謝大人美意。」 「既有困難,當日為何不對我言明?再怎麼說,我在霽陽城裡總是比你熟上許多,興許能為你尋找安身之處?」李玄玉眉峰略抬,問話飛快,理所當然。 綻梅微低下臉,眼睫半垂,呐呐道:「奴婢因玉……因周府……因孫管事之事,已為大人添了許多麻煩,此等小事,不須再令大人費心了。」 周府偷簪之事,姑娘不願再提,興許是心中難受吧? 李玄玉淺歎了一聲。 「想來,我當真是行事衝動魯直,全然不思瞻前顧後,未考慮到姑娘去處,倒是害了姑娘,你說你在城中盤旋了數日,那幾日必因不知歸處,心焦如焚吧?」看來,他的所作所為真是應了恩師今日所言。 思及恩師言語,李玄玉仰首望月,不禁又是幽然一歎。 「怎會是大人害了奴婢呢?奴婢承大人的情,已是萬般感念感激。」綻梅揚眸望向李玄玉略顯悵惘的神色,不明白李大人為何突然有此感歎,直至跟在大人身後走了一會兒,想起在湖畔邊不經意聽見的胡言,忽而又補充道—— 「大人秉性耿直,胸襟磊落,就連杜大娘也說,當年她丈夫過世之時,幸得大人明辨是非,緊不收賄,這才免去了香粉小鋪被小叔侵佔一事,大人為所當為,廣得民心,不須在意禦史大人怎麼想。」 李玄玉聞言停步,神情先是略怔,隨後喉頭竟滾出一長串笑音。 姑娘突出此言,話在有話,想必方才是聽見他與恩師的談話了吧? 「綻梅姑娘,你出言安慰,現下不怕我責罰你湖畔偷聽一事了?你見我感慨,如此不避諱得罪另一名官人,我該說你是蕙質蘭心、心思玲瓏剔透?或是與我一般,行事魯直衝動,全然不思瞻前顧後呢?」這算是月夜遇知音嗎?她這也算某種程度的膽大包天吧? 「奴婢莽撞不慎,甘願受罰,只盼大人勿要怪罪小少爺,小爺年幼尚小,又是被我牽連……」 唉,李玄玉喟然而歎,「你分明就不怕我,嘴上卻總說著該罰便罰,當真是吃定我不敢抽你板子?」 「李大人,奴婢不敢。」綻梅臉容低垂,她是隨波逐流,不在乎自身性命沒錯,但她對大人卻是真有敬畏之心。 李玄玉靜覷她,她的語調持平守禮,不疾不徐,而銀白月華從她頭頂灑落,配上她臉上那股始終如一,似乎連命也可以不要的淡然神氣,竟為她的身影平添幾許孤寂空靈。 一股沒來由的騷動悄悄由他心口蔓延開來。 今日,他總算真正明白,孫管事當日為何對綻梅姑娘如此用心了。 她甘願背負一切的執念,教人感到心生不舍。 她一字一句,一揚眉一抬睫,不經意之間,總令人由衷生出一股深深的憐惜之情。 「綻梅姑娘,你淨有護人之心,卻全無護己之意,這是為什麼?」李玄玉頓足,不禁問道。 綻梅怔了怔,似是聽不太明白,只是偏眸瞅著李玄玉。 「你護周家少夫人、護小虎子,現今又為了安慰我,絲毫不避諱讓我知道你的確聽見我與恩師的談話,甚至還要我別在意當今的御史大夫怎麼想?綻梅姑娘,我為官幾年,形色人物見過不少,自私利己之心常見,如你這般全然不顧自己的卻是少有……你這是豁達?抑或是不珍愛自己,總將他人視得比自身重要?」李玄玉說得直白,接連拋出的幾個問題一針見血,聽來竟是咄咄逼人。 綻梅胸口一震,仿佛有種被看透心事的不安,只覺無法立時回答李玄玉的問句,與他四眼相凝了良久,才終於找回聲音。 「小姐與少爺是主,奴婢自當保他們周全,奴婢一無所有,本是命如草芥……」 「綻梅姑娘,錯了,不論是誰,性命原是一般貴重,你將自個兒比作草芥,是妄自菲薄了。」李玄玉睇著她,打斷她的語調鏗鏘有力,嚴肅神情再認真不過。 「李大人……我……」綻梅掀唇又合,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她本是庶女,離開了爹爹之後,母親身亡,她又淪為奴婢……她早覺自己看透世情,雲淡風清,然,大人又怎會懂得呢?性命怎會無貴賤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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