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橙諾 > 老公演很大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她從尹光輝的住處搬離,搬回她與父親曾經相依為命的老房子。

  她的父親歷經了兩次腦部手術,手術順利,生命無虞,只不過,就像一些中風患者一樣,因為血塊壓迫大腦某些區塊的緣故,暫時失去了流暢說話、正常行走,與某部分的記憶能力,需要長期複健。

  由於淩莉是獨生女,必須穩固家中的經濟來源,才能持續支付她與父親的生活費與醫藥費。所以,當淩莉的父親離開加護病房,淩莉也回到工作崗位上之後,她安排父親住在醫院附設的護理之家。

  「爸,你看我今天帶了什麼來?黑糖糕,做最愛吃的。我今天要來陪你做複健喔。」

  淩莉走進護理之家,走到父親的病房,朝父親笑得燦燦的,熟練地搖起病床,讓父親坐起,將枕頭枕在他腰際。

  這些日子以來,她儘量利用工作閒暇陪同父親做複健、說話,試圖幫助父親尋找失去的記憶片段。

  「你……誰?」淩父空洞的眼神望著淩莉手中的提袋,再投向淩莉,眼底全是茫然,牽動嘴角的動作十分吃力,口齒不清。

  「我是淩莉,你的女兒。」對於父親近來時常認不出她的行為,淩莉早已司空見慣,一句話說得極具耐性。

  「我女兒……不是……」淩父定睛瞧著她,皺了皺眉心,搖頭,一不留神,便有一絲口水沿著嘴角流淌而下,面上全是懷疑。

  淩莉迅速抽了張面紙為父親拭淨。

  「是我啊,你看。」淩莉將臉龐湊近淩父,心想若非父親這次手術,她不知道從幾歲開始,就已經不敢如此靠近父親了。

  她笑了笑,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又說:「是你女兒啊,只是今天有化妝,眉毛比較濃了,眼睫毛比較長了,你看,還是這個你好可愛的女兒,對不對?」

  淩父靠近打量淩莉,臉上仍然充滿疑惑,這個女兒和昨天來的女兒分明就不一樣。

  淩父舉起他尚能正常活動的右手,摸摸淩莉的眉毛,又輕輕碰了碰她臉頰,過了好半晌,才終於有點瞧出端倪。

  「一點……像……點點……」淩父勉力擠出這幾個字。

  「沒關係,爸,你想不起來也不要緊,我們先吃黑糖糕,吃完就要去做複健了,你今天也要加油喔。」淩莉將黑糖糕從袋裡拿出來,放在櫃子上,細心地切成小塊,一邊切,又一邊說:「爸,你以前在澎湖當兵,你記得嗎?」

  淩父還是搖頭。澎湖?那是哪裡?

  「你說澎湖的黑糖糕好吃,老愛拿來配酒,現在你不能喝酒了,幸好還能吃黑糖糕,我來的路上恰好看見有店家在賣,想說你一定會很開心,就馬上推門進去買了。」

  淩莉說的淩父一句也聽不懂,他不懂她為什麼會因為買到黑糖糕,看起來這麼開心?

  他不記得了。

  他的記憶很混亂,記得某些小時候的事,也記得某些長大之後的事;他記得他好像娶過一個很漂亮的太太,那個太太似乎跟面前這個說是他女兒的人有點像……

  他記得一些片段的、混雜的……但拼不起來,也看不真切。

  他們說他生病了,可是,他也不知道他生的是什麼病。

  淩莉喂了一口黑糖糕到父親嘴裡,她將黑糖糕切得很小、很好入口,眼神亮晶晶地瞧著父親的反應。

  「好吃嗎?還要嗎?」她十分期待地問。

  「好……要……還奧……」黑糖糕的甜味在嘴裡化開之後,淩父很用力地頻頻點頭,指著盤裡剩下的黑糖糕,嘴角的銀絲再度滴落下來,臉上笑容癡癡傻傻的,憨厚樸實得像個討糖吃的孩子。

  淩莉望著父親此時的模樣,不知怎地,有些想落淚。

  她不知道父親這樣是好是壞,她有些惆悵,卻也感到慶倖。

  她希望父親終有一天能完全康復,但也希望父親康復之後,能夠如同現在這般,不酗酒不賭博,依靠她,卻不掏空她,偶爾枕著她,靠在她肩上安穩地睡著,就如同他們是全天下感情最深厚的父女。

  她偏首抹了抹眼角,整理好心情,又回頭過來,笑著對父親說:「爸,你喜歡吃的話,我以後有經過都去買,一次不能吃太多喔……啊!你別急啦,不能用吞的,也不要用手抓……」

  淩莉的聲音散逸在病房裡,與父親之間的互動,也盡數落入在病房外窺探的尹光輝眼裡。

  尹光輝默默看著淩莉與她父親,不敢走近,也不敢出聲打擾。

  過一陣子,他只是這樣安靜地看著淩父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又從普通病房住進護理之家;安靜地看著淩莉為父親安排打點一切;安靜地看著淩莉搬出曾經與他問同住在一起的家。

  他想挽留淩莉,想資助她父親的手術費,想幫忙支付護理之家的費用,可卻又擔憂被她拒絕,也擔憂在她和父親遭逢巨變時,增加她的負擔,平添她的困擾。

  於是他保持安靜,他不打擾,像他當時和淩莉承諾過的,他站在原地等候,絕不打擾。

  陪同父親做完複健,為父親打理好一切,淩莉正準備回家之時,竟在護理之家的廊道上被何姐喚住。

  「淩小姐,方便耽誤你一點時間嗎?」何姐一身套裝,手裡還提著女性化的公事包,總是那副能幹聰敏的模樣,很明顯是下班後從公司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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