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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藥是給你那小妻子喝的,你自個兒煎才顯得出你疼惜嘛,你說是不是?」

  「可是我——」

  「有什麼好害臊的呢,年輕人愛不愛的都能掛在嘴上說了,你煎個藥給妻子補補身子有什麼不得了的?」老婆婆說著,露出少女做夢般的神情。「哎呀呀,你那漂亮的小妻子肯定會很開心吧,能喝到丈夫你親手煎的藥湯。」

  冷飄水極想動怒,但最終他也僅是揚了揚眉。這老太婆是怎麼回事?從來不好好聽人說話的嗎?

  「我說婆婆——」

  「求我也沒用,」老婆婆打斷他的話。「藥你得自己煎,我是不會代勞。」

  冷飄水深吸了口氣。

  「婆婆能否先聽我說句話?」

  「可以啊,你儘管說。」

  「我不會煎藥。」他直接道。

  老婆婆愣了愣,好一會兒之後終於弄懂了他的意思。

  「原來你不會煎藥啊,這種事你早點說嘛。」

  冷飄水輕歎。

  「所以才想請婆婆幫忙。」這會兒該沒有問題了吧?他想。

  「那怎麼行!」結果居然還是這麼句話。「藥你得親自煎,你那小妻子知道了一定很開心,這麼一來,補湯就會有雙倍、甚至更大的效果。」

  但是他不會煎藥啊,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冷飄水正想開口提醒這個糊塗老太婆,她卻搶了個先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會煎藥材是吧?別擔心,婆婆我可以教你啊,很簡單的,包你一學就會。」

  就這樣,冷飄水被硬拉進屋子裡,在老婆婆的嚴格指示下開始他首次的煎煮湯藥訓練。水該加多少,什麼樣的火候才對,何時該扇風助燃,只要有那麼點地方做刻不對,老婆婆責難糾正的聲音立刻便會傳來。

  折騰了好一會兒,黑漆漆的湯藥終於煎好了,就盛放在一個小碗中。望著眼前的小小成果,冷飄水松了口氣,大有和人苦戰一回的感覺。

  「藥煎好了,快趁熱端回去給你那小妻子喝吧。」老婆婆笑嘻嘻地說。

  才稍稍鬆懈下來的冷飄水聞言又揚起了眉。

  「要我端過去嗎?」他問。

  老婆婆一聽,也挑起兩道白眉嚷:

  「當然了!難道要我拖著這把老骨頭替你送過去?」

  冷飄水沉默不語。

  「還不快去!這麼冷的天,湯藥很快就會變涼了。」老婆婆在一旁催促。

  冷飄水抬起頭。

  「有件事想麻煩婆婆。」他說。

  「咦?不會是真要我替你送湯藥過去吧?」

  他點頭。

  「為什麼呢?」老婆婆蹙眉問。「把自己親手煎的藥端過去,你那小妻子會很高興的。」

  「她叫綠楊。」什麼小妻子,連名字都是他好不容易才問回來的。

  「哦?你那妻子名喚綠楊嗎?」老婆婆笑著點點頭。「是個好名字耶,就跟她的人一樣善良不俗。」

  冷飄水不知道該做何回答,儘管心底非常清楚她的好,卻無法忘卻她根本不是他的妻子,他們之間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想起這些,令他更加沉鬱,然而看見碗裡的湯藥,冷飄水記起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讓她喝下這湯藥,而且還得趁熱。

  「婆婆願意替我送藥過去嗎?」

  「我不是說過了嗎?你應該自個兒端過去,你也要回去的嘛,順道而已啊。」

  「我怕她不肯喝。」冷飄水道。

  老婆婆聞言,詫異地問。

  「這……這話怎麼說?」

  「我們……呃……起了點爭執,她正在生我的氣——」

  「只是夫妻間的小爭吵,沒什麼大不了的,借著你親手煎的藥不正好可以握手言和?」

  「她不會喝的,如果知道藥是我煎的。」

  「怎麼會——」

  「麻煩婆婆替我把藥送過去好嗎?還有,別說藥是我煎的,就當作是婆婆好意替綠楊補身子。」冷飄水道。

  老婆婆還想說什麼,卻在冷飄水執意的眼神下作罷,只是點點頭。

  「既然你這麼堅持,老太婆我就聽你這麼一次。不過,你也聽聽婆婆我說幾句話好嗎?」老婆婆神情轉為慈祥。「人家說夫妻嘛,床頭吵床尾和,你這大男人就多讓讓她嘛。婆婆人瞧得多了,看一眼就知道綠楊是個難得的好姑娘,人漂亮心地又好,這好不容易修來的福分你可要好好珍惜,聽見了沒有?」

  雖然每一句話都清楚地聽見了,冷飄水卻無法回答。難以言喻的苦澀滋味正在他體內蔓延,從腳底一直到頭頂,令他全身發冷,知覺盡失。

  怎麼樣才叫珍惜?冷飄水並不知道,他從未想過好好地、很努力地去珍惜某樣東西究竟是什麼感覺。而現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那種想永遠保有某個人的強烈欲望,那種想一輩子珍惜卻註定要失敗的無奈。

  冷飄水沉默了。老婆婆在一旁看著,雖然有些疑惑不解,但或許是察覺或感受到那麼點不對勁吧,不再說什麼,悄悄端起湯藥出門去了。

  天候越來越冷,柳綠楊卻越來越沮喪。她幾乎把老婆婆和老爺爺所有的衣物都縫補過了,有許多甚至繡上了複雜的圖樣,所以她現在終日無事可做,閑得老想掉眼淚。

  好寂寞啊,柳綠楊想。在情劍山莊裡她也總是一個人,卻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即使纖雲小姐和娟兒只能偶爾陪陪她,她也還有刺繡可做。

  不能刺繡的她什麼都不是,這種感覺令她非常厭惡。

  終於有一天,逐漸累積的沮喪超出了極限,她對著坐在桌前喝茶的冷飄水喊道:

  「我想刺繡,給我絲布和針線。」

  冷飄水挑起眉轉頭,只見她強忍淚水故作堅強,那神情教人不舍,他卻僅是面無表情。

  「我說過很多次了,你不該讓自己太累。」

  柳綠楊看著他。

  「你怕我死嗎?」她問。

  冷飄水不語,但揚起眉怒視她。

  「我真的會死,再不讓我刺繡,我很快就會死去。」柳綠楊接著說,繼而撇開頭。

  那是威脅?抑或只是憤怒中說出的傻話?冷飄水不清楚,看不見她的神情,他連猜測假設都不敢。

  但是他也氣惱,氣她為何能將死說得如此容易,當他開始留戀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難道她腦中想的就只是刺繡和死亡?

  冷飄水想搖晃並詢問她,然而見她低垂著頭坐在床榻上,整個人仿若僅有軀殼沒有靈魂,他知道自己終究會讓步。

  他會給她那該死的布和針線,只要她別再以那樣的表情說出那樣的話。如果她肯笑一笑,或許他甚至願意替她去取天上的月亮。

  厭惡自己竟有這般可笑的念頭,冷飄水倏地起身朝屋外走去。而注視他背影消失在眼前,柳綠楊強忍的淚水也跟著落下。

  他果然一點也不在乎她,竟這麼不理不睬逕自離去。

  哭累的她睡了又醒,屋內已逐漸被夜色籠罩,而他還未回來。孤單無助的情緒令柳綠楊慌張不安,她有強烈的衝動想趁這個機會逃開,即便是凍死在陌生的街巷,總好過過這種被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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