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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不知下覺,他在這地方居然已待了這麼久,好友的兒子已經出世,再過幾天就要請喝滿月酒了,原本以為在這裡會度日如年,結果時間卻是如此匆匆流逝,實在是始料未及。現在的住處他只對弟弟阿濤及摯友邵溪樵說過,而且是在他們答應絕不前來找他的情況下才告知的。用了幾年的行動電話在到這裡之後就一直是關機狀態,他也不曾透過公用電話和任何人聯絡,見了房東或這兒的居民,他多半是點頭微笑,曾經那麼忙碌的生活輕易就轉為平淡寧靜。

  阿濤經常寫信給他,短短的字句裡最常寫的是父親的健康狀況,在收到邀請的前兩天他也收到弟弟的信,信中提及他將帶著妻子出國洽公順便做個短期旅遊,更使得他開始認真考慮回臺北一趟的可能性。

  不過,雖說會考慮,大概是非得回去一趟不可了,卡片上寫得這麼清楚,他若避不見面就會失去一個朋友。他很懂邵溪樵,這個商界魔王是說一不二的,說絕交就肯定會絕交;而對此刻的他而言,朋友是僅有的珍寶了,怎可再失去?

  話說回來,他似乎也逃避得夠久了,三百多個日子都過去了,他花費這麼多的時間和精神克服傷痛,難道就沒有半點長進?事實畢竟無法改變,他遲早得學著面對、接受並且適應,人生不就是如此?

  轉頭看著桌上淺藍色的信封,他想起許久之前收到的那張喜帖,那張被他鎖進抽屜的喜帖,心依舊一陣陣地疼,是啊,轉眼過了一年,也該是試著淡忘的時候了,回去吧,他想,回去和老朋友敘敘舊,再好好抱一抱他可愛的乾兒子。

  邵溪樵和古湘凝的長子尚未命名,暫以「寶寶」稱呼。據說五官長得酷似母親,冷傲孤僻的個性則承襲自爸爸,這麼丁點兒大的奶娃兒就會耍酷,說了誰也不會相信吧?

  由於原有的轎車早已出售,宋觀浪搭機北上,出機場後再隨手攔一輛出租車,他沒有回家,直接前往邵溪樵的住處。

  這搭飛機到搭出租車,一路上他都讓腦筋保持忙碌,想著正在設計的遊戲軟件,想著今天報紙的頭條新聞,這方法不錯,成功地壓抑他的膽怯心理,然而當他在這來過數次的大樓外頭。他的心又開始猶豫不定。進去啊,他告訴自己,只要走進去,和好友拍拍肩膀大笑幾聲,他便重拾自我,不再逃避;但卻又有另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著:逃吧,別回來,別撕裂正逐漸癒合的傷口。

  正當宋觀浪在門外徘徊,大樓警衛走了出來。

  「對不起,請問你是宋觀浪宋未生嗎?」他問。

  「是,我是。」宋觀浪頗覺詫異。他是來過這裡幾次,卻沒有向警衛提過姓名。

  「啊,您好,宋未生,邵先生正在樓上恭候大駕,您快上去吧。」警衛笑嘻嘻地對他說。

  宋觀浪一愣,繼而露出淺笑。

  這就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你心裡想些什麼全被摸得一清二楚,無可遁逃。

  電梯門一打開,邵溪樵就站在外頭對著他微笑。

  「就不信你敢不來。」他說。

  「我是來看我乾兒子的。」嘴裡雖是這麼說,兩個人還是用力地擁抱了下。

  「走,去瞧瞧我那寶貝兒子,不是我吹牛,真是可愛得讓人受不了。」邵溪樵搭著他的肩住前走。「用不著拘束,跟上回一樣,自己人高興一下罷了。」

  「還是嫂子自己下廚嗎?可別累壞了她。」

  「她肯我還不肯呢。料理多半是外送,湘凝的同學和學妹也過來幫忙做了幾道點心。」

  「就是上回那幾個?」

  「嗯。」邵溪樵笑著說,「不知道為什麼,湘凝的朋友都是些很有特色的人。」

  「是啊。」因為想起了某個人,宋觀浪低下了頭。她是最特殊的,卻不在這屋裡頭。

  「對了,進屋前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邵溪樵停下腳步。

  「什麼?」

  「為什麼不參加阿濤的婚禮?你們兄弟倆感情向來很好的不是嗎?」見他不言不語,邵溪樵蹙眉,「連我都到場了,你可別說你沒收到喜帖。」

  「我收到了。」宋觀浪終於低聲道。

  「那為什麼缺席?」

  「可以不回答嗎?」

  「可以,只要你肯回答另外一個問題,為什麼忽然躲了起來誰也不見?」

  宋觀浪苦笑。

  「兩個問題答案是一樣的。」

  「那就省事了,你只要回答一次。」

  宋觀浪沉默了,良久之後才抬起頭說:「我說,你聽過就把它忘了。」

  邵溪樵納悶,但仍點了點頭。

  宋觀浪思索著該從何說起,最後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

  「我也愛她。」他啞聲說。

  「咦?你愛誰?說清楚點。」

  「我愛上了阿濤的新娘,很痛苦,所以我遠遠逃開了,也沒有去參加婚禮。」邵溪樵聞言愣了半晌,之後慢慢地聳起了兩道濃眉,接著就眯起眼睛看他,最後則以極度懷疑的語氣對他說:「我沒聽錯吧?你真的愛上了那個在自己婚禮上哭到昏倒的女孩子?」

  在大樓警衛室前等候了半個小峙,宋觀浪終於看見一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等不及她朝這兒走來,他已經拔腿奔向她。

  眼前突然跑出個人,蘇弄影嚇了一跳。待她看清來者是何人,卻覺得更加詫異。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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