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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這是一種併發症,我之前也有病人出現重昏迷。昏迷的時間長短不一,不過如果病人一直處於這種狀態,必須輸水才行,以維持身體所需。」

  她自那日起睡了六日,傍晚的時候,範丞曜坐在庭院的籐椅上,他近日越來越喜歡坐在這裡,因為她喜歡在這裡吃早餐。月升而日落,他坐了良久,想著,若是葛薇蘭現在在他身邊,或許她會端來水果,說一些小時候的趣事。他微笑。若是他那日沒有受傷,他們會不會見面?會,他們會遇到。他相信。他微笑。他握著那半塊的吉祥,是他們專有的定情之物。他想起她那時說:「坦白說,我還蠻內疚的,因為那結也許並不值什麼錢……你知道結草報恩這個成語吧,所以我才會那麼努力地想要愛上你……」

  無論如何他是那麼感謝上蒼,帶她來到他生命中,她因吉祥結思念過的人是他哦。她要他一生一世不娶別的人。

  他笑起來,覺得眼角一熱。他在心裡祈禱,我只要她醒來,其他什麼事都不重要。這些日子他深思熟慮,想起已去世的父親。也許他說得對。他在樹下禱告,像個虔誠的信徒:「我願放棄最珍貴的東西,只願你醒過來。我放你四海去遨遊,縱然不在我身邊亦無所謂,我要你好好活著!」他這生最珍貴的東西——唯有與她的感情。

  這時風吹過藤蔓植物,一切啞然無聲色,他站在那裡,似座火山,表面積雪千里,內心卻洶湧澎湃。范丞曜走向葛薇蘭的房間,他想明日也許可以給桑桑發個電報,蘭說不定喜歡見到她。

  他推開房門,她依然在熟睡,他低聲說:「你醒過來吧,我拿我最珍貴的東西與你交換。」他在她臉頰上一吻,「我答應你,永不娶別的人。」他抬頭看她,似要烙下烙印,覺得喉嚨發酸,他說:「我要你好好活著。」

  桑桑自北平來,她見到葛薇蘭掉下淚來,她依然住在霞飛路霍家別院中,今次,葛薇蘭自青玉巷搬到霍家。範丞曜沒有阻止,他一開始就應當有自覺,像他這樣的人,不該愛上任何人。他每日去看她,獨坐並不說話。

  她終於在半個月後醒來,那日範丞曜剛要踏進房間,就聽到桑桑叫她名字。他在門外屏住呼吸,再邁不開腳。他再也沒有理由每日去看她。他再不去看她。

  他每日上碼頭辦事,日日不休。阿笙問他:「你當真不去瞧她了嗎?」好像他多無情啊!她因他而傷。

  那日,阿笙與他一起回公館,喜鳳說:「葛小姐來過了!」

  范丞曜莫名地揪心,阿笙問:她「說些什麼?」

  喜鳳搖頭,「少爺不在,她就走了。」

  他與阿笙開懷暢飲,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阿笙問:「你當真不去瞧她了?」

  他比誰都想去瞧瞧她,他想見她,他含笑說:「阿笙,我很小的時候家母就已離開上海。」

  「這個我知道。」他聽人說起過。

  「她與家父離婚,其實家父並不是不愛她,」他陷入回憶,「家母離開之後,家父曾對我說過一句話。」

  他想起他那時年幼,除夕夜的時候,拉嬤嬤去看煙火,他玩得盡興,直到子夜才被嬤嬤勸回。他路過父親房中,他正在拉二胡,伊伊呀呀地拉著。

  「爹,你怎麼哭了?」他抬起眼問他。

  「今是除夕,爹高興啊!」可是他明明那麼不快樂,他為他擦淚。

  「少華,將來若你遇到自己真心喜歡的女子,遠遠看著便足矣,動不得真情。永遠也不要妄想娶她入門。」

  「為什麼啊?」

  「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阿笙說:「他大概是傷心過了頭。」

  「我以前也是這樣想。」範丞曜趔趄地站起來倒酒,「阿笙,我爹說得沒有錯。」多麼無情的話啊,永遠也不要妄想娶她入門!他如今總算體會到那種感覺,情到濃時情轉薄!他要做那個無情的人,藏起對她的濃情眷戀。他從今往後,要做個無情的人!

  「我要她好好活著,找個值得依靠的人做丈夫,一生幸福。」

  「跟著你難道就不幸福嗎?」阿笙不懂這其中的道理。

  他笑,「我們有什麼幸福可言。」整日刀光劍影,連他都累了。

  「曜哥,你醉了。」阿笙去扶他。

  「阿笙,我與你講,我真的愛著她,若是她不在身邊,我會覺得幹什麼也沒有意思。」

  阿笙猛地清醒過來,「曜少,你醉了。」

  「我想讓她待在我身邊。」

  阿笙平淡地說:「把她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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