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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湯晨星提著自己的背包,神色從容地走出房間。「杜太太,你還在這兒?我回後屋去整理行李。」

  她完全不把杜聰文講的話當一回事,他怎麼可能會喜歡她,他跟她見面的日子。頭尾加起來不超過四個月。杜聰文大概是年紀大了,又沒有對象,所以,隨便挑個人就胡亂追;既然他已經說不會再追她了,一切恢復正常,她也就沒什麼好擔心了。

  「晨星,你跟大少爺是怎麼回事?」杜太太緊張地問。

  「什麼事也沒有。」她無辜地睜著眼。

  「那我大哥怎麼會說……他要追你?」杜玉嫻接著問。

  「他大概是想女朋友想瘋了,他個性那麼古怪。脾氣又壞……」湯晨星不停地咋舌,最後提出她的忠告。「杜太太,你最好趁這次他回來,趕快給他找個對象。」

  杜太太聽了湯晨星的建議,火速自臺北邀來唐秋意。

  唐秋意出身音樂世家,父親是知名交響樂團的指揮;母親則是名作曲家,任教各大學的音樂系;唐秋意的叔叔,曾經教過杜家三個孩子鋼琴,後來推薦杜聰文到外國留學。

  唐秋意本身學的是小提琴,小學畢業以後,也到維也納留學,正好做了杜聰文的學妹。今年八月。她預定在臺北舉行首次的小提琴獨奏會,她特別邀請杜聰文與她合奏。杜聰文看在同門的分上破例答應了。

  唐秋意是杜太太從小看到大的。而杜太太對這個女孩的印象很好,不僅人長得秀外慧中、溫柔婉約,十足的大家閨秀,跟杜聰文從小就認識,而且兩個人都是學音樂的,真可說是志趣相投。說到杜家媳婦的人選,唐秋意早就是杜太太屬意的;只是,杜聰文不喜歡人插手他的事,杜太太才不敢主動撮合他們。現在受了湯晨星事件的刺激,她不敢再拖延,深怕杜聰文真的娶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孩當杜家的媳婦。

  湯晨星是第一個看到唐秋意到達的人。

  當時。她正自願幫老張除前院草皮上的雜草──杜太太擔心湯晨星跟杜聰文有個萬一,於是,特別交代李碌將她跟大少爺隔離開,所以湯晨星就被派到外面來幫園丁老張整理花木。

  老張的家就住在附近,平時就負責看管杜家別墅,年紀已經一大把了,湯晨星不忍看他在烈陽下受煎熬,就自己攬下除草這件苦差事。

  她蹲在烈日下工作了三個多小時,曬得快成了小魚乾。再做下去,她一定會中暑,剩下的等傍晚天氣涼快點再做吧!湯晨星頭昏目眩地站直身體,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正巧聽到車聲,她抬頭一看──一片眩目的白!唐秋意著一身白洋裝,笑容可掬地在陽光中粲然奪目,真有點仙女下凡的味道;湯晨星目送唐秋意進屋,心裡不禁贊道:杜太太確實有眼光,到哪裡找來這樣有氣質的女孩,杜聰文運氣還真不錯,希望這個女孩,不像杜家人一樣毫無原則地忍受他的臭脾氣。

  屋內,杜聰文正大發雷霆──

  「誰叫她來的?」他無視唐秋意在旁,怨聲地責問在場的人。

  杜太太膽怯地開口:「是媽請秋意來的,你不是答應她,在她的獨奏會上跟她合奏一曲,我想你們總要練習一下,就請秋意過來住幾天,也省得你還要跑到臺北去。」

  唐秋意善解人意地說:「杜大哥,如果你不高興我來,我馬上回去。可是,你一定要三加我的獨奏會,我在臺北等你。」她又對杜太太說:「杜媽媽,謝謝你請我過來,我還是回去好了。」

  「算了!你人都來了,就住下來好了。」杜聰文丟下話,不悅地走開。

  「哎喲!好痛!」

  悶坐在琴房裡的杜聰文,倏地睜眼,他好像聽到窗外有人在說話,他側耳傾聽──除了夏蟲的唧唧聲外,並沒有別的聲音。

  「哎喲!」忽然又從外面傳來一聲。肯定是女人的叫聲;他的心無來由一陣騷動,這聲音聽起來就像是……

  湯晨星撲倒在地上,手肘、膝蓋都沾上草屑、土塵。她姿態不甚雅觀地爬起來,拍著身上的灰塵,隨即因無袖上衣摩擦曬傷的頸部、肩部而痛得直喘氣──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她只不過曬了三個小時的大陽,誰曉得只要沒被衣服遮蓋到的部位全曬傷了。變得紅腫痛癢,讓她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就想到外面來除除草,反正外頭月光皎潔,要不然,明天她肯定不能幫老張的忙;沒想到。一出來就絆到東西跌一跤。

  湯晨星看看膝蓋、手肘上的擦傷,自我戲謔道:「現在真的稱得上是體無完膚了,唉!得找個消毒水消毒傷口才行。」她左扭右拐地往回走──

  「三更半夜,你又在外面做什麼?」杜聰文像個復仇天使似的,黑黝黝地站在她後面。

  「誰?」湯晨星猛回頭。嚇了一跳。「哎喲!」又摩擦到她的背,她齜牙咧嘴地說:「原來是你,你也還沒睡?」

  「你在外面鬼叫鬼叫的,讓人怎麼睡?」杜聰文避過不提自己為了她失眠。

  「對不起,吵到你了。我馬上回去。」

  他實在不想關心她,可是。看她走路姿勢僵硬,和不時發出尖銳的吐氣聲,又讓他管不住自己的嘴:「你的腳怎麼了?」

  「小事,擦擦藥就好了。」一扭頭,湯晨星的五官,因頸後灼熱的痛苦而扭曲。

  「你的臉怎麼了?」

  「只要你別再問我問題,它就沒事。」這次湯晨星不敢回頭,努力保持木乃伊的行進方式,以減少衣服跟背部摩擦的機會。

  她這樣一說,杜聰文橫下心不理會她──他何必自找沒趣管她的閒事,他已經決定把她逐出心外,不再……該死的!她非得發出那種痛苦萬分的換氣聲來折磨他的耳朵嗎?

  杜聰文心中的理智,來不及勸服猛然竄起的衝動,他即一個箭步,從後面抄起湯晨星──

  「啊!你做什麼?你弄得我好痛──」湯晨星連聲哀叫。

  「你閉嘴!你非得吵醒所有的人才甘願嗎?」杜聰文口氣兇惡地低吼,他氣不過自己就是放不開湯晨星。

  「我的背好痛,你放我下來!快放開我啦!我會被你害死的!」

  湯晨星愈掙扎,杜聰文愈是收緊兩人的距離,他怒火衝衝,根本聽不清湯晨星說的話。「你別再亂動,我是好意抱你回去,免得你走得那麼痛苦。」

  「我真的好痛,拜託你放我下來──」湯晨星不敢再動,伏在他胸前呻吟。

  她的腿一定受傷很嚴重,要不然,她不會用這種哀求的語氣說話,杜聰文改變主意,轉過身改抱她回主屋。

  他身體的每個移動,都引起一陣劇烈的刺痛,湯晨星一面咬著牙忍受;一面在心裡咒駡杜聰文,他的腦袋硬得像石頭。只要他決定做什麼,別人一句話也塞不進去,這種人誰遇上了都會倒八輩子楣!

  杜聰文把湯晨星丟在琴房的沙發上,屈膝抬起她的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雙手忙碌地檢查哪裡受傷了……奇怪,除了膝蓋上輕微的擦傷,別的地方看起來都很好呀?她怎會一直喊痛?他納悶地抬眼看她──湯晨星痛得無力說話,只能以忿恨不平的眼神表示她心中的不滿,只是眼角垂掛著兩滴淚珠削弱了她的氣勢,反而顯得格外惹人憐惜。

  杜聰文心不由糾緊,好不容易堅固的意志又淪陷了,他的聲音因突然滋生的感情抽緊:「你……你哪裡不舒服?」

  「全身都不舒服!」湯晨星吸吸鼻子,沒好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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