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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他回她一個冷笑,仿佛嘲諷,「那又如何?」他可不會為此而感到羞愧內疚。

  「你!……」浣春生平第一次,對人有了冷淡之外的沸騰情緒,可悲的是,這第一次的經驗卻是憤怒,「你這麼苦心積慮目的何在?為財?求色?」一個盜賊所為的不過如此吧……

  他嘲諷的笑容一下子收斂了,眼中射出強烈得可以灼傷人的恨意,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誰教你要生為漢朝公主,又偏偏去與匈奴狗賊和親!」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那雙眼睛裡有太多太多的恨,盛不下,滿溢出來,化做言語,又變成刀,一下一下像要剮她的血肉。

  「你……你與漢朝有仇,還是同匈奴結怨?」

  「都有。」

  「……有多深?」

  「不共戴天!」

  「你想知道為什麼?」他冷冷一笑,「好,我就讓你死個明白!」

  「我們這一族叫做渠勒,原本一直在庫爾臣河一帶遊牧。十六年前,匈奴的勢力再度延伸到西域,漢朝的狗皇帝派人到族裡來遊說我父王,勸他與漢朝軍隊聯手阻止匈奴的野心,而當我父王率領渠勒勇士拼命廝殺的時候,漢人竟然背信棄義臨陣脫逃!匈奴軍血洗了我們全族……

  「那一年我只有七歲,若不是一些忠心的族人冒死把我救走,渠勒真要亡得半點不剩了!那時正是春天,匈奴惡魔居然用俘虜的血去澆灌沙棘,渠勒人流的鮮血之多,連荊棘開出的花都是紅的……」他的聲音很低,每一個字都說得近乎切齒,她不由得微微打了個寒顫,「你自己說,我該不該恨漢人狗賊,恨匈奴惡魔?該不該報復?」最後一句陡然變得尖銳激憤。

  巴勒在一旁垮了臉,臭小子!什麼狗賊狗賊的,難道忘了師兄他也是漢人嗎?

  「十六年前我才剛出世,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嬰兒啊!」她低叫。

  「匈奴惡魔屠殺我們的時候,可是連嬰兒也沒放過!」他忽然冷笑,「何況……你知道屠殺渠勒人的元兇是誰嗎?」

  她惶然搖頭。

  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就是匈奴右賢王薛克汗,你那預定的丈夫!」

  是嗎?原來是這樣嗎?

  聽了這麼慘痛的往事,為什麼她心裡一點負疚感也沒有?……十六年前的春天……他們的命運,原來那麼早就有了瓜葛嗎?

  她的心緊縮了一下,寒意躥起,「你想怎麼樣?」她低低地問,鼓足了勇氣直視他的眼睛。

  「你認命吧,」他臉上冷得可以刮下霜來,嘴角帶著一絲殘酷的得意,「我不會那麼輕易叫你死的,要報仇,我有比刀子更好的方法。」

  她怔怔地看著他,又緩緩掃視過其他的人。他們的眼光與這男人一樣,冷酷而仇恨。心凍成冰,一點一點都是絕望。

  一旁的巴勒在心裡吐了吐舌頭,看這情形,無涯是絕對不會放過她了,師父啊師父,你出關之後若是發現了無涯幹的好事,可千萬別怪到徒弟我頭上啊……

  正當氣氛緊繃得快要斷了的時候,忽然間,大漠上黃沙突起,有人大叫:「狂風來了!」猛然間,風勢驟大,狂風挾著大量的黃沙,似千軍萬馬,疾湧而來,中間還有著幾塊大石頭。刹那間,狂風刮起,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上,盡是黃灰色的沙霧,像厚厚的黃幕,遮天蔽地,白日青天,頓成黑夜一般。

  「下馬!趴下!」一見這風,盜賊首領立刻高喊。在沙漠裡遇見沙暴只能藏不能逃,若順著風跑必然給捲進風旋中心,吹到幾百里之外都有可能。

  遠遠的黃沙漫天而來,勢不可擋,風沙打來眼前一黑,針紮般刺痛,根本無法睜開跟睛。所有人都迅速下馬,各自尋找掩護,沙霧中只見人影幢幢,四處奔逃。然而拉著公主禦輦的兩匹大宛良駒卻突然驚嘶一聲,順著風沙的去勢放腳狂奔了起來。

  沙漠中若碰到這樣大的風,最好是掘地成溝,躲在其中。假如剛好碰著沙丘落下,那當然沒命。但若不是這樣湊巧,沙石在上面刮過,卻是無傷性命。而且即使沙土積有幾尺厚,風過後也可以挖出來。這兩匹馬都是在長安的禦馬廄裡嬌生慣養出來的,雖是千里良駒,卻從未到過這邊塞大漠,更何曾見識過如此可怖的塵沙風暴。馬本易受驚,此時又無人駕禦,更是驚慌失措狂性大發,蒙頭蒙腦就瘋跑起來。

  「可惡!」眼見馬車遠去,首領狠狠地詛咒一聲,重又翻身上馬,向禦輦追去,「師兄,你帶著弟兄們先回丹雅沙!我去把那個女人抓回來……」

  「無涯……」慢了一步的倒黴師兄只喊了一聲就被灌了滿嘴黃沙,眼睜睜看著做事從不經大腦的衝動師弟孤身遠去,接下來風沙更大,也顧不得他,就地一趴,躲在了伏下的馬肚旁。

  諸天神佛各位靈鬼,千萬保佑無涯和公主別出什麼差錯,否則他的腦袋會被師父敲破的啊……

  風沙驟起時,禦輦裡的浣春和彩雲完全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浣春剛想掀起垂簾查看,一陣鋪天蓋地的沙已猛地迎面而來,一時間什麼也看不見,連呼吸都幾乎窒住。彩雲尖叫一聲,撲在浣春身上護住了她,然而風越來越猛,沙越來越狂,打在身上像就小石子一樣,耳邊聽見有人大喊「下馬」,還來不及反應,身下的馬車就突然可怕地震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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