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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你這麼晚回去,家人都不會說什麼嗎?」如果他有妹妹,肯定已經出來找人了。

  「我獨立慣了。」

  「一個女生晚上還在外頭閑晃,很容易發生危險啊,小妹妹。」

  「紐約比這裡還危險,我不也平安回來了。」

  「你不怕我?」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好人?真是兩個會壓死人的字,這兩個字聽過太多人對他說,他早就麻木了。

  「你還不認識我,別說那麼快,要是哪天真被我賣了,可就後悔莫及。」第二罐啤酒又空了,第三罐緊接著上場。

  喝酒需要知己,再不然就是一個人喝,沒想到今天面對一個陌生女子,他也能有酒興,真難得。

  他們根本不認識,身分也相差懸殊,可不知怎地,他居然在她身上感覺到相同的哀傷,淡淡地飄過彼此的眼底。

  沈曜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人,他突然有想瞭解她的念頭。

  「你家還有什麼人?」沈曜快他一步提出他也想問的問題。

  「我還有個弟弟。」

  「你父母呢?」

  徐梓晴別過臉,默默注視外頭的街道,許久後才開口:「我媽過世,我爸開車撞死人後失蹤了。」他口吻極淡,彷佛說的是別人的事。

  「然後呢?」

  徐梓晴不禁低頭一笑。「這種無聊的事情你居然有興趣聽?」是不是喝醉了?要不然深埋心底的事怎會對一個剛成為朋友的人說出口?

  「我們是朋友,自然會想多瞭解你,如果你願意說,我就聽。」

  沈曜認真的眸色不禁觸動了他的心弦,這女人,總是上一秒讓他咬牙切齒,下一秒又輕易令他卸下心防。

  「很無聊的,聽到睡著了我可不管……」

  徐梓晴低醇的嗓音宛若穩重的大提琴,拉出了教人著迷的旋律低訴著他的過往──

  他曾經有個幸福的家庭,直到母親去世後,父親性情大變,終日流連賭場,最後連他們僅有的房子也成為賭注,直到房子也輸掉了,父親才決定重新振作,無奈彷佛是考驗似的,父親開車撞死人,從此音訊全無。

  他身為長子,自然得承接照顧弟弟的責任,當然了,還包括上門來索討理賠的受害者家屬。

  法律上,他理當無罪;道德上,他無法自私。

  「所以你就負起照顧受害者家屬的責任?」

  徐梓晴輕輕點頭,桌上的啤酒早在他說完故事的時候就已喝光了。

  「你父親是在工作中出事,他的公司應當負起連帶賠償責任,這些完全不關你的事。不過對方上門來討公道,顯然是賠償金不夠,你這麼好說話,剛好順了他們的意。」受害者家屬確實值得同情,但她也見識太多受害者家屬使出的手段了,把一切交由司法判決才公道。

  他扯了扯唇瓣,笑得很冷很無奈。

  「不,上門來的是個老奶奶,我父親撞死的是她的兒子,也是他們家中唯一的經濟支柱。她的丈夫是植物人,在病床上躺了許多年,她能依靠的只剩下兒子,沒想到她兒子車禍過世,法院判定他兒子闖紅燈也要負起一半責任,賠償金確實不多,辦完後事後所剩無幾,所以她來問我她往後該怎麼辦。」

  一句「我該怎麼辦」令他責無旁貸,雖然苦,他卻心甘情願。

  這個意外毀了兩個家庭,他們只是比較幸運而已。

  「若是今天立場交換,我也希望對方能有良知不要太自私。我書讀得不多,不過我只做對的事情,我媽常告誡要我有責任感,我覺得這件事不能視若無睹,不是嗎?」

  最後三個字滿是無奈,同時也有著一股灑脫。

  真怪,明明是壓力,為何他卻能這般雲淡風輕?

  「你不怨恨嗎?」命運本來就不公,怨恨是必然的發洩。

  「怨恨什麼?如果是命,我當然要接受,逃避難道就能改變?」

  逃避就能改變?

  當然不可能……懊悔更不可能改變,事情過了就是過了,永遠都不會回到從前,她很早就明白了。

  淩晨一點多了,街道上久久才駛過一輛車,彷佛代表他們之間的沉默,這份寧靜就這麼開始,沒有人再開口,靜悄悄地如同如墨的夜色。

  直到徐梓晴起身收拾桌面的淩亂,逕自提起兩個塑料袋率先離開便利商店,沈曜才似是回過神追上去。

  他把袋子放在後座,然後打開前座車門,卻沒有上車的動作。

  「不用送我了,你早點回去,我習慣一個人走路,謝謝你,晚安。」短短幾句話,甚至還帶著淺淺微笑,卻有一股強勢的魄力,教沈曜不敢違背,只能目送他逐漸渺小的背影。

  突然間,她有點明白徐梓晴會堅持走夜路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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