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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成軒棠繼續道:「孤兒院的院長是一位法籍的神父,太小被送進來,不知自己姓什麼的,統統跟著他姓饒,就像他們。」

  饒仁傑他們桀然一笑,眼中閃過一抹叫人不易察覺的感傷。

  「在裡頭我跟江衡年紀最大,也被盯得最緊,每天得背二十個單字,念三個小時的書,」成軒棠接著說:「不過他不大在乎我讀不讀,倒是江衡,一度神父還打算送他到法國念書呢。」

  哼,江衡是天生壞種,念書這麼高尚的事情怎麼適合他呢?巧子心想。

  她明明不露聲色,連眼珠子也不敢隨便轉動,但江衡還是看出來了她神色間的鄙夷。

  「一個乞丐婆都能說日語,懂一兩句法文又有何不可?」

  「誰是乞丐婆?」饒秋敏好奇問。

  「我。」巧子毫不以為恥,坦白道:「以前我曾經無家可歸、三餐不濟,像野貓野狗一樣在垃圾堆裡找東西裹腹。」

  她的坦白意外的引起眾人一陣好感,大家原本冷酷的臉,很快的加溫到沸騰騰的。

  這餐飯,到最後是盡興而歸,江衡在成軒棠他們一一離去後,又拖著巧子轉向大廟堤,沿著半荒枯的圳溝往北走,滿天薄雲疾飛,想是快要下雨了。

  在濃墨潑灑的夜空下,只聽得到他兩人低低淺淺的腳步聲,他牽著她的手,非常自然的,好像他們是一對相戀已久的愛侶。

  「帶我去哪裡?」巧子不安的問。

  「哪裡也不去。」他爬上河堤,選了一個平坦看起來頗乾淨的水泥塊要她一同坐下,「以前我三兩天就會從孤兒院溜出來這裡看星星,從天空中挑出最明亮的那一顆,送給自己。」

  夜風從河的對岸狂卷而來,巧子下意識地拉緊衣領,但還是抵禦不了強勁的風勢。

  江衡難得憐香惜玉,慷慨脫下外套為她披上。

  「你不冷嗎?」

  「不冷,最冷的地方在我的心裡面,比較起來,這種風只算是小意思。」他仰望蒼穹,那冰霜一樣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慄。

  「我忘了,你是個冷心冷血的人。」想起他的種種惡劣行徑,她就忍不住要諷刺他幾句。

  「所以才活得夠長夠久。」他說話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能夠那樣寡情於一切?巧子望著他眉宇下的淡漠和無謂,突然有所領悟;是心死,一個人連心都死了,自然也就了無溫度了。

  長年貧苦無依,造就了他的孤絕,除了冷眼看待人世,還能如何?

  而她呢?不也一樣。她的苦是他造成的,仇人非常清楚,讓她可以找著機會就報復;但他呢?怎麼有那麼狠心的父母,將自己的孩子拋棄?

  難怪他死也不肯給江華好臉色看。

  巧子不知是心疼自己,還是心疼他,方寸間竟劇烈的痛了起來。

  「有那麼多人愛你,還不能化解你心中的仇恨?」她看得出來,他那些同樣來自孤兒院的同伴們,對他是既愛且敬得無以復加。

  「不能。」他回答得直截了當,因為恨是他活下去的最大支柱呵!

  「不苦嗎?背負得那麼多。」

  「你在心疼我?」他眼中難能可貴的閃現一簇晶芒。

  「別誤會,我純粹是出於好奇。」巧子將身子挪開他一點,以明示她真的沒別的意思。

  「好的開始。」江衡右手搭往她肩上,霸道的把她的身子逼回身畔,臉頰廝磨著她的臉頰,「你必須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愛上我,並且讓我愛上你,否則就得學東洋鬼子啃壽司。」

  「日本人跟你有仇嗎?」什麼叫東洋鬼子?!「再說壽司也不是用啃的。」

  「全中國人都跟日本有仇。也許你的父母就是被東洋鬼子給整死的。」

  「才不是!」

  「憑什麼這麼肯定?」江衡疑心陡起,「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誰了?」

  「因為……因為他們、他們在大陸的時候就已經……已經生重病,走了。」

  「鬼扯!」他粗魯的捏起她的下巴,虎視眈眈的瞪著她的眼,「你一口蹩腳的國語,怎麼可能是外省人,老實說,你究竟是誰?」

  「我已經形同你的禁臠,這個問題重要嗎?」

  江衡沉吟數秒,驀地牽起嘴角。

  「越來越合我的胃口了。」他手臂一緊,將她帶入懷中,給予熱烈的吻。

  巧子心口怦怦跳得厲害,手足無措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總是這副模樣,對女人從來就不在乎是調戲還是下了真感情。

  她使出最大的氣力推開他,忿忿地擦掉嘴上他殘留的唾沫。

  「不喜歡?」又是那如出一轍的壞笑。「你敢說我不曾在你纏綿的夢裡出現過?」

  「你是這世上最最自戀的男人。」巧子悻然起身,「我要回去了。」

  「回你房裡?很好的提議。」他食指彎進口中,發出響亮的哨聲,短短數秒鐘,堤防下已駛來一輛黑色轎車。

  巧子和他所有過的女人都不同,她像朵含苞的花兒,迎風微綻,不管什麼時刻,臉上總暈起薄薄的紅雲,低垂螓首時,濃密的睫毛幾乎要把圓大的眼眸給覆蓋了。

  那雪白的肌膚凝脂般的滑膩,怎麼可以白成這樣,根根微血管幾乎清晰可辨。

  江衡無端地激動起來,熱血沸騰,急欲征服。

  巧子心慌意亂,躺在他身下,驚惶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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