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上 > 大夢方醒誰先覺 | 上頁 下頁


  他鼓了鼓氣,暗咳一下,配合她的節奏,用鼻音哼唱「大舌頭」。

  她一聽,後背一挺,「哼」一聲後,歌詞又改:「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閃閃紅星裡面的記載,變成此時對白……」

  尉遲延忙跟著換調,繼續哼:「欠了我的給我補回來,偷了我的給我交出來,你我好像劃拳般戀愛,每次都是猜……」

  「哼,學我藝,啃我屁,長大當我老徒弟。豬!你的鼻子有兩個孔,感冒時的你還掛著鼻涕牛牛。豬!你有著黑漆漆的眼,望呀望呀望也看不到邊。」

  尉遲延停止哼哼。他會的歌很少,剛才那兩首還是在大街小巷聽多了才被硬灌了兩句精華,這首豬的歌,怎麼哼?

  瞅到唐半醒得意地勾起嘴角,尉遲延也抑制不住嘴邊瘋長的笑意。

  真是個好勝的女孩子。

  他也由此肯定他的推測,他聽到的果然是她的心聲。

  搞不懂複雜人心的他竟然不費吹灰之力瞭解到善變女人的真實內心,若這是咒,到底是喜咒還是惡咒?

  或者,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她一路踩著凹凸不平的盲道,一路唱著歌,快樂無比地走向地鐵站。

  她走路時老目不斜視,與人面對而立時,視線總愛投向一米以下的地面。這樣,是不是有點危險?如果有人像他這樣尾隨在後把她拖入暗巷,她豈不是連對方的鼻子眼睛都瞧不清楚?她貌似戒心十足,實則缺乏防範。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土豆土豆……」

  他緊走兩步,離她近點,聽到她講:「姐,你到了?等我半小時,我剛進地鐵。嗯,好,一會兒見。」

  他再次確認她的心聲和她的口聲完全吻合,他再次肯定他變成了收音機。

  或許是他盯她盯得太久,她終於有所覺地扭了下頭。

  「高個變態男?跟著我幹嗎,過分!」

  她加快步子,小跑著進到地鐵站,小跑著下階梯,小跑著刷卡,小跑著進候車區。

  儘管她一路小跑,待她站定後,三米外仍跟著尉遲延。

  尉遲延狀似不經意般對上她惡狠狠的飛快瞪視,那雙桃花般的明媚大眼一點不具威懾力,瞧著反而像是在對她拋媚眼。

  如果不是聽到她心中的咒駡,他或許真會自作多情會錯意。

  「臭變態!難不成他才是黑色星期一的壓軸好戲?」

  尉遲延見她掏出手機,手指快速在鍵盤上摁來摁去:「小樂,我被變態跟蹤,就是中午與你老闆吃飯的那個破金領,叫什麼延遲的,我若是發生不測,他是第一嫌疑人。明天要是沒見我完好無缺地出現在你面前,請務必和警察伯伯聯繫。」

  變態食人族?午夜殺人魔?

  他不但能聽到她的心聲,連她幻想的畫面,他也感同身受。

  如果他對每個人都擁有此項異能,每個人的聲音每個人的幻想都被他聽到感受到,那他腦中將會是怎樣混亂龐雜的景象?

  跟在她身後上了車,站在離她兩三米遠的位置,看她戒心十足地時不時偷瞟他一眼,尉遲延面無表情裝作無事。

  如果她知道她心中所想被他這「變態」了如指掌,不知她那張小臉會吃驚成何等模樣。

  他有點蠢蠢欲動的期待呢!

  向來沒有好奇心的他也會好奇,這種好奇還是生在一個他能完全掌握她所思所想的女人身上,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願相信。

  尉遲延任她發揮無窮的想像力,想像她將遭遇何等慘烈的禍事,感覺她的驚恐隨著她無邊的想像逐級攀升。

  他同情地瞥她一眼,想像力旺盛也不是什麼好事,自己嚇自己,沒事也被嚇有事。她念念不忘的黑色星期一,是被她自己嚇出來的吧?心有忌諱,常把「黑色星期一」掛嘴上,一有不好的事不想接受的事就拿「黑色星期一」當藉口,天長日久,造下口業,造出既成事實?

  他很想走到她身邊遞給她張名片,介紹並澄清自己並非歹徒的事實,只怕她會瞪他一眼並跳開三尺大叫什麼「變態腦門又沒刻字」之類的話。

  看,他越來越受她影響,已學會像她一樣預設場景。

  在認識她以前,他的時間被用來想什麼了?

  他掃視一圈地鐵裡的人,他們此刻又在想什麼?是不是如同她的一般豐富多彩?

  她半闔著眼站在車廂中心線上,雙腳分開與肩寬,兩臂交叉環胸護於身前,不抓拉環也不找地方靠,面上無波無瀾,一心一意在地鐵裡練她所謂的「穩術」。

  若是以前的他,他真是一丁點也看不出她此刻腦子裡充滿了暴力和血腥。

  人與人之間,明明看著那麼近,心與心之間,卻又離得那麼遠。

  她下車時,他跟在後面下車。她走慢,他走慢,她走快,他也走快,直到在地鐵口看到一個與她有三分相似的女子拋下行李把她擁在懷裡叫「妹妹」,他才轉身回地鐵,往回坐一站,回家。

  隨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弱終至消失,他想他應該已經成功擺脫第一嫌疑人的身份。

  零點過後,黑色星期一結束,他,是否會恢復原樣?

  患得患失的感覺呵,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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