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上 > 微涼麥正秋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很想這樣回答她,可是這句話在喉嚨滾動一圈後還是被咽了回去。是,他是回來了,可是,很快,馬上,他就又要走,而且,以後再也不會回來。所以,不說也罷,就這樣,擁抱告別。

  曾在夢裡無數次懷念她纏他膩他的樣子,此刻終於如願,在滿足歎息的同時,卻又生出無盡的欲念,如果,如果可以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抱下去,那該多好啊。可是,不能。所以,明明很想狠狠地用力地回抱她,此刻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緊握著拳,克制著自己,不去抱不去感覺,不能讓她感覺他是真的,不能讓她知道他曾來過,那就讓她當作是一場夢好了,就讓他在她夢裡停留得久一點好了,就容許他在最後的告別時刻,再多貪戀一會兒她的懷抱再多貪戀一會兒她的不忘。

  可是,即使是在夢裡,她也如此多動。

  她一手摟著他的腰,一手開始摸來摸去。在他身後的地上,擺著兩個罎子,她跪坐在他懷裡,半壓著他,往後摸摸摸,他被迫後仰,感覺到她的唇擦過他耳垂,心跳突地就失去了節奏。

  而她,未知未覺,繼續摸,終於摸到一個罎子,拖過來,松了口氣。

  熱熱的氣息噴在脖頸,令他的汗毛突地豎起,而她,竟在這時勾過他脖子迫他低下頭,然後,一個細膩溫存的吻就落向了他額頭。

  「秋秋,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喝我釀的葡萄酒,等了好久,今天你終於回來了終於可以開壇,陪我喝好不好?」

  偎在他懷裡,她揪著他領口,軟軟請求。

  他一聽,心就發酸,這個笨蛋,她沒有忘,她還記得他曾說過的話。

  記得那天,他們經過一片樹林,在那裡,他抓到了二灰,原本打算拿二灰當晚餐,沒想到,她見了二灰,歡喜得不得了,捧著二灰又親又抱,嘴裡直嚷嚷:「哦,秋秋,秋秋,你真是太好了,你知道我旅途寂寞,竟然給我找了個玩伴,秋秋,秋秋,我好喜歡好喜歡你。」

  結果,他到嘴邊的一句「把它殺了吃」就在她的笑逐顏開中消失。

  然後,他重返樹林覓食,找到了一個野葡萄溝,裡面的葡萄累累重重,又大又甜,他摘了好多,洗淨了回去,吃得那傢伙笑眯眯,用沾滿葡萄汁的手喂了自己喂二灰,喂完二灰再喂他,從此,他就不得不既吃她的口剩物還淪落到去吃二灰的口剩物,過上了人不如兔的旅途生活。

  吃剩的葡萄晾乾後,她把它們一顆顆鋪在罎子裡,一層葡萄,一層冰糖,臉上得意洋洋誇下海口,「哼哼,東來國最好喝的自釀葡萄酒,包你喝完還想喝。」

  可惜,她一天要打開好幾次壇蓋,總想看看釀到什麼程度,結果,那壇酒釀是釀好了,可味道卻差強人意。

  當時,看到他咧著嘴勉勉強強將一口酒咽下,她氣得握拳,「我一定要釀出最好喝的葡萄酒!」

  不想看到她氣鼓鼓的樣子,他只好哄著她討好地喝了半壇,結果那半壇酒害得他一晚上不停起夜,虛脫好久。

  第二天,到了集市,仍乖乖陪她去挑最好的葡萄,買了兩個最好的罎子,重新釀酒。

  怕她又忍不住老去開壇看,他買了蠟將壇口密封起來,並對她說:「沒我的允許,不准開壇。」

  他並不以為她會聽話,沒想到這次,她這麼乖。

  現在,這壇早就釀好的酒,壇口的蠟仍好好地封著,她在等他,等他回來共享這壇酒。這個笨蛋,如果他不回來,她難道就讓它這樣封著?

  沉默著啟了蠟封,壇蓋一打開,濃郁的酒香就溢了出來,尚未開始喝,人已有了三分醉。

  「秋秋,祝你一路順風。」她輕輕地開了口,聲音微微地哽咽。

  他沒有應,抱著壇猛灌了一口。

  然後,他聽到她悠悠地問:「秋秋,如果,我也是公主,你會不會娶我?」

  他抱著壇的手一抖,眼淚滑了下來。

  這個笨蛋!即使你不是公主,我也想娶你啊。可是,不能。在南桑,有八千多名族人在等著我回去救命,還有數以萬計的饑民等著我帶回東來國支援的糧食用以果腹。

  他一個人的決定,關係著那麼多人的命運,他怎麼能為了一己的私利而置他們於不顧?他做不到,所以,只能拿自己來成全大多數。

  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問?難道,她終於識得情之滋味,終於也像他一樣滋生出相守到白頭的念頭?若是如此,叫他如何安心。這段情,如果只是他一方的一廂情願,他不在乎,可是,一旦從她那一方得到回應,叫他怎麼還能無動於衷。在這道二選一的選擇題中,他能選的必須選的不得不選的只有南桑,她,是他不能圓滿的奢念,可現在,她問出這個問題,叫他怎麼回答?

  說不會,那是自欺欺人,說會,可是他又不能。

  不想騙她,又不想負她,為什麼給他出這樣難的難題?

  沒有得到他的答覆,她奪過酒罈,也猛灌了一口,眼淚「刷刷」地流。

  「我就知道,像我這樣不男不女的怪人,即便成了公主,也不會有人願意當我的駙馬。」

  聽她自怨自艾的哽咽,他還是投了降,撫著她的臉,歎息:「你這個笨蛋,你到底是開了情竅了。」

  她卻揮開他的手,哭得更大聲,「我才不笨,我都知道。你說,你告訴我啊,你不喜歡公主,對不對?你是為了糧食和天書才想娶公主,對不對?嗚嗚嗚,我是笨蛋,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害我想那麼久才想明白,你又不回來看我,害我以為你嫌棄我沒有女人味你不想要我,你這頭豬,你為什麼不早點回來,你為什麼不早點回來?嗚——」

  「傻瓜,我怎麼會嫌棄你。在不知道你是女人的時候,我就動心了啊。」

  本打算將這些話全都帶進棺材裡,沒想到見了她,還是說了出來。他果真是自私的啊,什麼承諾也給不了,卻仍貪心地想要從她那兒得到一點回應和確認。這樣的他,如此面目可憎,就算她只是因為依賴他不想失去一個驅蚊人而對他說出什麼「我也動心了」之類的話,他也能將其自行演繹為男女之間的情意。

  她吸吸鼻子,不相信,「真的?你喜歡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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