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上 > 微涼麥正秋 | 上頁 下頁


  同樣的眼睛,同樣的觸感,不同的面孔,卻不得不說,儘管它俊美無比,卻仍是男人的面孔。

  心下,不是不失望的。他還以為……呵,真好笑。

  懷中的人兒可沒察覺出他微弱的失望,兀自將臉埋在他胸前蹭啊蹭。

  「唔,真好聞。」

  他說,我怕蚊子咬。

  他說,驅蚊面皮雖然很輕薄透氣貼合肌膚,可是戴上後不能笑不能多說話,否則面皮上一出現皺紋,臉就容易發癢。

  他說,沒想到你的衣服也能驅蚊。

  他說,等你回南桑了,能不能給我留下一箱你穿過的舊衣?

  他說,有你真是太好了,終於可以不用穿人皮過活。

  邊說,他還變戲法似的,把手從袖籠裡伸進去,至肘部,用力一拽,一個帶五指的胳膊皮就被扯了下來。扯完胳膊,他又將手伸進褲腿,至膝蓋,再一拽,一個帶五趾的小腿皮也被扯了下來。

  舉著兩塊胳膊皮和兩塊小腿皮,他的臉上綻開如釋重負的笑容。

  那樣的笑容,明亮得如同正午的陽光,耀眼得令人頭暈目眩。

  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長得如此,逼迫人的視線。

  還以為藏在平板人皮面具下的會是一副和平板相去不遠的清淡容顏,沒想到,他竟生得如此,俊俏精緻,生動美觀。

  如果說他以前不看臉的話是一副清淡靜止的水墨畫,那現在加上這張臉,就是一幅春芽吐蕊玉面桃花的水彩畫。

  即使穿著不合身的黑袍,仍遮不住那抹清俊,猶如一株沾露的新芽從肥沃的黑土裡鑽了出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露出真面目的他,看著竟比梅兒還要小,當問及他多少歲,他說再過兩個月十九。

  眼神複雜地打量著他裸露在外的真手真腳,麥正秋不禁再次感歎。

  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連手腳都生得如此精雕細琢瑩潤如玉?

  原來這世上真有公子顏如玉,顛倒眾生不自知。

  好半晌,麥正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貫溫潤的嗓音似缺了水般變得凝滯:「還不知阿涼掌櫃的全名,家住何方,昨天將你擄來,你的兄長必定萬分焦急,不如……」

  阿涼一聽,立刻打斷他的話:「夏微涼,你可以叫我夏微涼。至於我哥,我敢保證,昨天晚上或許他會焦急那麼一點點,但到了今天早上,他肯定已打算對我不聞不問。」見他不吭聲,他雙肩一垮垂下了頭,「我知道,我這樣纏著你,令你很厭煩。那,從今天開始,我儘量不麻煩你,你就讓我跟三個月好不好,等夏天一過,我一定離開。你不知道,蚊子真的好可怕。」

  「你當我是驅蚊草嗎,一過季就丟?」

  一絲不知名的慍怒湧上心頭,想將這句話丟過去,它卻如鯁在喉,咽不下,吐不出。

  真是莫名其妙,他在計較些什麼?

  其實,多帶他一人上路,並非難事。可是心底,卻總有個小小的聲音不斷在提醒,小心小心,務必小心。他到底又在不安些什麼?

  覷了眼那個縮成一團可憐兮兮瞄著他做出一副慘遭遺棄表情的傢伙,麥正秋終是硬不下心腸。

  撕掉人皮面具,他仿佛變了個人,不但年齡縮小了幾歲,連言談舉止面部表情都宛若稚兒,簡直,令人難以招架。

  猶豫之中,梅兒從車廂裡鑽了出來,「大哥,我們到哪了,離家還遠嗎?」

  他們行進的方向,不是往南,而是往北,家,越離越遠,也許這輩子都回不去。

  望著南方,麥正秋遲遲沒有回答。

  臨行前,父王曾語重心長地囑咐:「如果梅兒未能當選太子妃,你就帶她遠走高飛,再也不要回來。」

  彼時,父王恐已做了最壞打算。可是作為家中長子,他怎能罔顧家人安危而苟活於世?如果能將梅兒託付給可靠之人顧她一世無憂,或許他還能趕回家鄉與父母兄弟並肩作戰,絕處逢生。

  而這個阿涼,可是值得託付之人?

  瞥向阿涼時,卻見他縮在黑袍中兀自小聲咕噥:「明明早上都商量好了要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給我你的味道,我告訴你太子喜惡,沒想到天還沒黑,你就變卦,大人的話,果然不可信。」

  唉,大人?那他這個大人又何必失信于一個孩子,若是他願意跟,就讓他跟好了。

  解下拴在樹上的韁繩,麥正秋望望天道:「天色不早了,上路吧。」

  聽了這話,阿涼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提起袍擺爬上馬車,規規矩矩坐好,「是,趕快上路,天黑前若能趕到下一個村落,我們就不用露宿野外了。」

  麥正秋不再多言,驅著馬兒站起來,韁繩一扯,「駕」一聲,將馬車駛出了小樹林。

  身後,梅兒遲鈍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你、你、你是誰?」

  「我、我是大雄店的阿涼掌櫃啊,梅兒妹妹,你睡一覺醒來,糊塗了?」

  「可、可是阿涼掌櫃的臉……你、你易容了?」

  「當然,我乃大雄寶店的掌櫃,豈有不易容之禮?梅兒妹妹,這一路上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讓我再給你換身行頭如何?」

  「唔,好,可、可是,我……」

  「放心,今兒個我心情好,這回不扮乞丐,我們扮國色天香。」

  好一個國色天香!

  這還是之前那個哭哭啼啼稚氣未脫的小妹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