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上 > 小暑莫相逢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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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獲救,只能自救。經過一番折騰,毒確實解了一些。在被這個笨蛋折磨死之前,他還是平心靜氣試著用內力將初陽給點的穴位衝開好了。 半個時辰之後,他終於奪回了主導權,而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樓裡的姐妹們會發出那麼抑揚頓挫的淺吟低唱,因為,她也會了。啊,好羞哦,羞死人了。 累極而睡的時候,他的聲音一直在耳邊響「小五」、「小五」。 從來不知道呵,這個名字,原來可以如此動聽。 被叫醒的時候,屋子裡仍黑漆漆的,她揉了揉眼,身上又酸又痛。 「姑娘,謝謝你了。收拾妥當後,就出來吧。」 聽到床邊有人出聲,雖然明知對方看不見,她卻還是想抓個什麼遮住自己,一把下去抓到一隻胳膊,忙把他抱在胸前,然後「嗯」了一聲。 待那人走後,她抱著那只胳膊發了好一會兒呆,這才開始伸手摸衣服,有好幾次踩到他,他都沒有反應。 「還請姑娘動作快一點。我已給我家爺點了穴,姑娘不必顧慮。」 難怪。心裡松了一口氣,卻又有點小失望。 真是奇怪呢,明明連面都沒見過,就這樣稀裡糊塗把自己給了他,還在臨別之際依依不捨。是不是每個女人對她們的第一個男人都懷著這樣複雜奇怪的情緒?不知道,多年以後,他是否還記得她,小五,一個幫他解毒卻沒看見面孔的女人。 再一次摸摸他的臉,高高的眉骨,深深的眼窩,高高的鼻樑,嬌嫩的嘴唇,歎了口氣,然後輕輕地親了親,摸黑走了出去。 院子裡,天灰濛濛的,黑衣人再次向她抱拳,「有勞姑娘了。這裡是春滿樓所有的賣身契,你看看哪張是你的,挑出來後就撕了吧。」 看到石桌上打開的木匣,她說不激動那是不可能的。可是,這麼多賣身契,怎麼看也不像是他們用銀子贖的,如果拿了之後,不知她會不會再被抓回去? 「姑娘請放心,只要你走出春滿樓的門,那裡就沒有一個人會再認識你。這個包裹你帶上,外面有輛馬車,請姑娘即刻上路離開京城走得越遠越好。如果有一天,我們偶然相遇,也請姑娘裝作不識,就當今天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直到坐著馬車離開了京城,直到在流連鎮生活了近八年,她都覺得那一天仍像一場夢。 然後,突然有一天,她聽到他喚「初陽」、「末日」,她在悠悠白雲之中看到他的容顏,她才知道,那場夢,可以說是她一生中最華美的篇章,最真實的一瞬。 睜開眼時,已是滿室的光亮,好幾年了,從來沒有睡得這麼久醒得這麼遲。這一切,是因為懷裡這個人嗎? 看著趴睡在身側,枕著他臂膀睡得香酣的人兒,心裡泛起絲絲縷縷的微甜。 那件事之後,他也曾下過工夫找她,持續了好幾年。 想不通為什麼要找,真要追究原因,他想,可能是生氣。 氣她那麼一個笨蛋,竟然就能奪走他的清白,然後一句交代也沒有,就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好像她只是他做的一場春夢,醒來後就沒了痕跡。 有時候他也不免想,像她那樣笨笨的,不知道會不會受人欺負,不知道會不會人家說什麼,她都傻傻地「哦」。那樣的笨蛋,也許人家把她賣了,她都不知道,不但樂呵呵地幫人家數錢,要是數少了,說不定她還會從自己腰包裡掏出錢墊上。 很奇怪,說不清道不明的,他甚至連她的長相都不知道,只不過在黑暗中被她「非禮」過一次,他竟然就對她念念不忘。也許,他是受困於自己的理想主義。 猶記得年少輕狂時,與人把酒言歡,他曾說:「這輩子我風荷舉只娶一名妻子,只與一名女子交歡,這世上既有無數女子能夠堅持一生只侍一夫,我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麼可能做不到一生只侍一妻!」 「一妻論」在他腦中根深蒂固,以至於後來每當初陽和末日幫他找來什麼女子,他都從心理和身體上排斥。 於是,自那事之後,他竟就莫名其妙地為了一個連長相都不清楚的女人守身如玉,倒也真成了名符其實的「玉」公子。 後來,初陽帶他去了一個墳地,告訴他說,小五後來嫁作他人婦,難產而死。 聽說她嫁了人,他竟生出挖屍的衝動。她怎麼就這樣嫁了,死了,在和他那個那個之後,在他找了她那麼那麼久之後。 那一夜,他喝了很多很多酒,可是,一直都不醉。 然後,初陽又給他找來了個女人,同樣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可是,不對,就是不對。那樣笨蛋的小五,只有一個,死了,就再也沒有。坐在黑暗裡,喝著酒,眼淚竟就流了下來,就好像她真是他獨一無二的妻,死了,再也無人可代。 連他自己都覺不可思議,那樣一個黑漆漆的房間,那樣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解毒過程,那樣一個笨蛋小五,竟成就了他那樣一段念念不忘。 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已將她塵封之後,她竟又冒了出來,帶著令他似曾相識的氣息,像個小老太婆一樣出現,身後多了個拖油瓶,自稱「韓夫人」。 現在韓夫人脫得光溜溜躺在他身側,頭皮披散下來纏著他的手臂,呼呼睡著的樣子,還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閉上眼,手指摸索著覆上她的臉,即使事隔多年,他還是分辨得出來,就是這樣巴掌大的小臉兒,尖尖的下巴中間有一點點凹,微微鼓的顴骨,右耳後有一顆米粒大的小痣,觸手有點清涼,頸後有淡淡的槐花味道。這是那個小五,他的小五,終於站在陽光下,來到他面前。 將她朝自己攏了攏,將她的頭髮繞上自己手指,他的嘴角泛起抑不住的淺笑。 他的小五,笨笨的小五,終於來了,即使她曾嫁作他人婦,即使她曾為人生過子,可是她還活著,現在就躺在他身邊,這,比什麼都重要。 用發尾掃掃她的眼睛,她立刻嘟著嘴皺皺眉,抬手往臉上一抓,咕噥道:「久兒,別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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