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上 > 愛神的半成品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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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只要誰丟了東西,我就被搜身。有時候,我是清白的,有時候,我百口難辯。有些人,我明明和他們無冤無仇,可他們偏偏喜歡與我作對。儘管我窮得只有兩件換洗衣服,只有一床薄薄的被褥,甚至窮得連個書包也沒有,可是他們就是有辦法把東西塞進我的口袋我的棉絮,一次又一次栽贓成功。 「從此,我的名聲大震,人人見了我都會說一句『她就是那個小偷,她是她媽偷了別人的種生下來的』。儘管我的『盜竊史』累累在目,可是學校並沒有開除我,也許在老師的心裡也是知道我是無辜的,可是就是沒有人站出來替我說句公道話。我想,我做人真是很失敗。 「小學和初中就是在這樣隔三差五的捉賊聲中過去,人說經過千錘百煉之後就會變得麻木不仁,可我每次在聽到『丟』、『偷』這兩字時還是會心驚肉跳,因為我不知道這一次那些人又會想出什麼新花樣來折磨我。他們捉來蛇、蜘蛛、蠍子放進我被子裡,他們讓我吃狗屎、喝人尿,他們讓我跪在地上受胯下之辱,只要他們在電視電影裡看到什麼虐人新花樣,就會想找我一試,我變成了他們的白老鼠,他們喜歡看我尖叫、哭喊、流淚、求饒。可我就是不願讓他們得逞,無法得到滿足的他們最後就會對我拳打腳踢,最過分的一次是在初三,他們把我擄到學校後面的山上想強暴我。從來沒有哪一次,讓我對人性感到如此寒心,對人生感到如此絕望,對自己感到如此無力。我躺在泥地上,被他們按住了四肢,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脫光了衣服露出了肮髒的身體,而我除了該死地認命外,只能當一隻沒用的待宰羔羊。」 「一一,一一,別說了,別說了。」尉遲來摟著她顫慄不止的身體,眼淚奪眶而出。 唐一一微微一笑,那笑映入尉遲來的眼中,就像鋒利的刀刃,割筋斷骨。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一一,一一,一一……」 他不敢想像她遭受了怎樣的對待,除了喚她的名兒,他不知說什麼才能彌合她心靈的傷口。 唐一一拭去他的眼淚,歎了口氣,「不要對我說那三個字,那些事都和你沒有關係。你擔心的事,最後並沒有發生。是花哥,他救了我。他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向我伸出援手的人,可是,我卻寧願他從沒救過我。初三的最後一天,同學都外出慶祝,我一人留在宿舍收拾東西,他來了,帶著酒氣,將我撲倒在床上,那一刻我想到了母親,我好恨!我不想重蹈母親的覆轍,我想改變命運,可是該死的命運之神為什麼一直要把我往絕境上推?我努力掙扎,打破了他的頭,就好像歷史重演一樣,老師來了,同學來了,他開始胡言亂語,說我主動約他來的,說我主動脫了衣服,說我是為了報恩要對他以身相許,說我是看中了他家的錢想要野雞變鳳凰。然後,他父母來了,不問青紅皂白就扇了我兩耳光。我氣瘋了,回手就甩了他兩耳光,然後拎起板凳就砸爛了宿舍的窗戶,拾起玻璃碎片逼著他還我清白。圍觀的人都嚇壞了,沒想到向來忍氣吞聲忍辱負重的我竟然也會有爆發的一天。他一開始還嘴硬,當看到我毫不猶豫地往手腕上劃,他立刻改了口。眾人皆當成一場鬧劇,瞧完熱鬧也就撤了,可是我,卻從中明白,有時候以暴制暴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然後,我升了高中,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進去的,並爭取到了助學基金。我想,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個貴人就是助學基金。在遞交表格的時候我還忐忑不安,因為他們會做背景調查,而我的風評不佳,我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沒想到竟然申請成功。我還記得那一天,當我接到通知時,我簡直難以相信,那可以說是我自母親去世後最快樂的一天。我問他們為什麼選中了我,那個人好溫柔好和善地沖我微笑,拍著我的頭說:因為你值得。我從來不知道,一個表情,一個動作,一句話語,竟然可以產生那麼大的力量,讓我覺得可以繼續活著真是太好的一件事。 「高中的學費食宿費就這樣得到了解決,我開心地以為命運終於發生了轉機,哪曉得日子沒太平多久,我又成了小偷。只是,那一次,他們沒有得逞。在我被叫回宿舍,被指證說在我的被褥裡發現誰丟的唇膏誰丟的項鍊誰丟的皮夾時,我要求驗指紋。雖然事後證明我是被陷害的,可是我過往的歷史再次暴曬在同學老師面前,我這輩子都擺脫不了我的出生,擺脫不了別人的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為了避免再被陷害,我決定搬出宿舍自己一個人住。我利用課餘時間找了幾個計時工計件工,可是沒做多久,就有人揭發檢舉說老闆雇用童工。後來,我開始擺流動地攤,那種時時提防城管出現的日子,現在想來還是會心跳加速。好在,很快,我就到了十八歲,變成了可以理直氣壯到處打工的成年人。 「可是,打工生涯也並不是一帆風順,那個女人的觸角在這個城市裡到處延伸,我就是不相信她可以壟斷這個城市的各行各業,我就是不願讓她看到我倒下看到我認命,她越打壓,我越要跳得更高。就這樣,磕磕絆絆中,我又升了大學,繼續和她磕磕絆絆,活到了畢業。 「我還以為,我畢業以後,她就會放過我。沒想到,她的戰鬥力竟然這麼強,這麼多年了,她始終如一地保持著高昂的熱情。我找到的每一份工作,都幹不完試用期。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我說,你這輩子都休想翻身,那些小超市小飯館才是你的歸宿,你想當白領銀領金領,嘁,做夢!好在,我比她年輕,我想,只要我堅持到最後,只要我死得比她晚,我就是那個最後的勝利者。」 說到這裡,她在他懷裡蹭了蹭,尋到一個最佳位置,舒服地歎了口氣。 如果能就這樣死去,她也知足了。 暮色四闔中,兩個人靜靜地深深地擁抱,好似唯有把自己嵌入彼此的懷裡,才算是實現了人生的圓滿。 久久,久久之後,尉遲來才撫著她的頭說:「一一,我不會讓你等那麼久。」 睡意朦朧的唐一一眯了眯眼,將頭在他胸口輾了輾,含糊地問:「什麼?」 「沒什麼,睡吧。」 他低頭親了親她的臉,手輕輕地捋著她後頸的碎發,雙眼微合,不再言語。 三天后,慈善演奏會正式公演。 在公演現場,唐一一見到了他的家人。 大哥,尉遲早,一如初見般嚴肅冷硬,不易親近。 大弟,尉遲延,在聽到她的名字時似有些意外,只見他挑了挑眉,和他的妻子唐半醒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然後對她說:「唐一一,見到你真高興。」 小弟,尉遲晚,雖比她年長四歲,看起來卻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他一笑起來,臉上的兩個酒渦就像喇叭花兒一樣一開一合。 小妹,尉遲遲,與她同齡,看到她你就會知道什麼叫掌上明珠什麼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一襲白色公主裙的她,就像陌上緩緩遲開的小雛菊,別有一番清韻和嫵媚,只是從她身上散發出的奇怪味道,在乍聞之時,會產生刹那的眩暈。 在逐個見過他們之後,唐一一才發現她穿著和他們同系列的禮服。 尉遲早和尉遲延穿的是同款黑色禮服,尉遲延和尉遲晚穿的是同款白色禮服,唐半醒穿的是黑色小禮裙,而她和尉遲遲則是白色公主裙。因各人氣質不同,配飾也相應不同,不同的搭配展現出的奪目光彩,就像是同一顆鑽石所擁有的不同折射面,面面相異,面面璀璨。 站在他們中間,唐一一不由自主地自卑。過往的生活雖然沒有壓垮她,可是,長年累月遭受的否定和輕視,還是讓她自信缺失。 注意到她的局促,尉遲來自始至終牽著她的手,用掌心的溫暖給予她貼心的力量。 「二哥,恭喜你。」 尉遲延拍拍尉遲來的肩,一語雙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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