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上 > 愛神的半成品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
他已下定決心了嗎,是終止還是繼續? 呵呵,唐一一啊唐一一,你以為你們已經開始了嗎?你怎麼敢奢望若此。等他能看到全世界,他就會知道,你是多麼渺小普通,而外面是多麼絢爛奪目。 唐一一,你只能成為他人生路上的一段風景,而不是可以無限延伸直到他生命盡頭的人生必備。如果他知道你的視力日漸減弱,他會做何感想?像他那樣的人,他豈會心安理得地看著你失明看著自己複明? 所以,唐一一,你所能做的,就是在完全失明之前及時從他眼前消失,就像你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再也不要和他產生交集。 要做到這一點,確實很難,可是,唐一一,你沒得選擇,你必須如此,必須。 唐一一披衣走進院裡,摸黑坐上木條椅,漫不經心地聽著牆角起起落落的蟲鳴,聞著似有若無的夜來花香,看著頭頂模糊難辨的星空,怔怔忡忡,不覺時光流逝。 當院門口響起汽車引擎的熄火聲,她才緩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立刻躲起來,不要讓他看出她的異常。 唐一一心慌意亂地尋找藏身處,身向左腳向右,腳向左身向右,猶豫不決中,厚重的木制院門「咯吱」一聲敞了開來。 他站在門檻外,背著路燈,長長的影子在門廊下投出一個優雅的輪廓,讓唐一一生出一個錯覺,好像她是公主,而他則是闖入黑暗城堡前來營救她的王子。 王子一手拉著門環,一手解開頸間的黑色領結,領結上鑲嵌的鑽石在他手指的撥弄下折射出六角光芒,而他的眼睛就像鑽石一樣閃亮。 「一一,你還沒睡?」 尉遲來停下指間的動作,看向石榴樹後的光圈。 光圈蠕動了兩下,慢慢移出石榴樹,一點一點淹沒他的影子,籠罩住他全身,然後她從石榴樹後挪出來,咬著唇,輕輕喚一聲:「來少爺。」 「睡不著嗎?」他繼續解著領結,向她靠近,「傷口又疼了?外面這麼涼,怎麼不裹個毯子再出來?」 當他拉起她的手,她指上的冰涼讓他皺起了好看的眉,「出來多久了?」 「沒多久,」唐一一心虛地瞟他一眼,飛快低下頭,「好、好像有一會兒了,我進去了,來、來少爺,你也早點休息。」 她試著想抽回手,他卻無意放她走。 她不安地蜷了蜷手指,垂著眼喚:「來少爺?」 尉遲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減輕手上的力道,幾不可聞地輕歎:「一一,你一定要叫我來少爺才行嗎?」 是啊,一定要叫來少爺才行啊。每次喚起,都是提醒,提醒她不可眷念不可貪圖。 唐一一咬著唇抽回手,聲如蚊蚋道:「晚安」。 尉遲來垂下眼,嗓子突然間就沙啞起來:「進去吧,別著涼。」 「你也是。」 聽她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尉遲來站在原地,有種想要奔過去把她納入懷中的衝動。 微涼的晚風絲絲縷縷鑽入衣袖,吹得胸口湧起一波又一波的悸痛。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好半晌,他才摸索著坐進籐椅,看著從她房間窗戶透出的光亮,不知不覺握緊了拳。 預演結束後,他在後臺見到了大哥,從大哥那裡聽到關於她的點滴過往,有如飛舞的流光鑽入他耳窩鑽入他腦翼,沖來撞去糾錯縱橫。 「她是小偷。每個對她有印象的人,無論是小學同學還是中學同窗,提起她時說的第一句話都是,她是小偷。」 她是小偷。從六歲開始,她就背上了「小偷」的枷鎖,至今無法解脫。 如同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小偷」生活,她是怎麼扛過來的? 一想到她在蘭花小館裡露出的那種憤怒、屈辱的表情以及那個女人所給予的尖酸諷刺、刻薄挖苦,尉遲來握緊的拳頭不由自主地又緊縮了一圈。 在人前,她總是強撐著堅強,倔強不服輸,這種性格對於那些想要踐踏她的人來說,無異於更能激發出爆棚的打壓欲望,而她,又是如何挺了過來,又會縮在什麼角落淚流成河躲在什麼地方舔食傷口? 一一,一一,如果可以早點遇見你,那該有多好。 唐一一隱在窗簾後,和著一室的黑暗,透過縫隙偷偷窺視他的身影。 夜色濃重,她只能看到他孤清寂寞的剪影,那樣的他一落入她眼中,就令她的雙眼萌生了潮意,她慌忙退回床上,鑽進被窩,阻止自己去看去想。她怕看得久了,她會捨不得離開,她怕想得多了,她會忍不住想要給他一個擁抱,想要驅走他身上散發的悲傷氣息。 那一夜,他做了夢。 在夢裡,他不是盲人,他循著一條發光的弧線走向位於弧線另一端的她,到達她身邊時,他看到他的腳印和她的腳印串連而起,形成了一個圓滿的圓。 圓圈外,瑩白一片,圓圈內,漆黑一團。 他們站在黑與白的交界,凝望,對視,想要抬腳靠得更近,身後卻似有一根無形的線將他們扯得更遠,越是用力,越是遠離。 拉拉扯扯間,地上的黑圈開始龜裂,裂成各種不規則的碎片,大碎片再裂成小碎片,小碎片繼續裂成更小的碎片,當所有的碎片都裂成了粉,風起粉散,眼前現出一個清幽爽潔的院落。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