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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尉遲來沖進屋時,只見唐一一跪坐在床尾,淚流滿面。

  「一一?」

  聽到他的聲音,她緩緩抬起頭,望向他的眸子水汪汪霧濛濛,幽幽又深深,盛滿了傷心和絕望。

  「不要過來!」

  眼見他就要踩到那一地的玻璃碎片,她連忙出聲喝止。

  見他腳下一縮,她心底發酸,哽聲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請你出去一下好嗎?」

  好嗎?好嗎?

  他很想說好,可看到她臉上汩汩流淌的眼淚,他的腳像有自我意識般,自動自發地踩過滿地的碎片,站停在她身邊。接著,他的手也像生出了自我意識,五指很自覺地輕扣住她的後腦勺,攬過她的臉輕壓在他腰際,無聲撫慰。

  他一句話也沒說,卻讓她讀出了N多情緒。

  被他掌心熨帖的自己,好像是一個值得憐惜和好好珍視的寶貝。

  唐一一抵著他的腰,用力咬著彎曲的食指,極力壓抑喉間的哽咽。可是,決堤的眼淚輕易就洩露了她的偽裝。

  她不知道她的眼淚有多燙,是如何燙疼了他的心。

  她以為他看不見,她就能在他面前瞞天過海?就算他當真看不見,憑她拙劣的演技,他豈會察覺不出她的異常。就算他是個瞎子,他也只是瞎了眼,而不是盲了心。更何況,瞎子的聽覺最是靈敏,剛才,他在屋外,聽得一清二楚。

  從小到大,以各種目的前來接近他的人數不勝數,他時常覺得自己是「一次性用品」。在被一次次用完就丟之後,他學會了自我保護和防禦,微笑是他的武器,他用表面的和善為自己砌上一堵牢不可破的牆,他在牆內閑閑欣賞他人的嘴臉,從來都是袖手旁觀疏於援手。

  可是,現在,如果對象換成了她,他不介意當她的踏腳板或墊腳石,只要她願意,他也願意,只要她願意……

  接連數天,唐一一都靜默得像一具人偶。她吃了睡,睡了醒,醒了流淚,再吃,再睡,再醒,再流淚,一句話不願說。

  尉遲來靜默地陪護,給她拭淚,喂她進食,陪她入睡,像一個貼心的影子,知道什麼時候靠近給她熨帖的溫暖,什麼時候回避給她足夠的空間。

  他們的角色在她住院那天始就發生了置換,她成了他想要精心呵護的主子,而他則成了她怎麼也阻止不了的忠心男僕。

  活了二十幾年,唐一一從來沒有被人如此善待過,所以,一對上他溫柔的眼神,她就忍不住淚奔。

  她還以為,她早就流幹了這輩子所有該流的淚,沒想到遇到他以後,她的眼淚又開始氾濫成災。

  佛說,眼淚代表前世。前世的戀人如果無法相愛,就接住彼此的眼淚作為來世相認的信物。女人把男人的眼淚藏在眼裡,和男人相遇時,女人就會不停地流淚,而男人則把女人的眼淚放在心裡,在遇到女人的時候,心便會莫名地疼痛。

  唐一一醒來時,第一縷晨光剛剛鑽入窗櫺,新的一天已宣佈開始,她卻不願睜開眼睛。

  眼角的潮濕猶在,她卻怎麼也拼不全零落的夢境。

  那個關於前世眼淚的故事,似夢非夢,似真非真,想要努力記取,卻是徒增枉然。

  她緩緩睜開眼,眼前似起了一層薄薄淡淡的霧,天花板上的吊燈影影綽綽模模糊糊。

  她揉了揉眼,越揉霧氣越重,房間內的桌椅沙發鮮花,每一件物體都朦朧混沌塗上了一層霧白,無論她閉多少次眼後再睜開,眼中霧氣都凝滯不動經久不散。

  她哭瞎了眼,還是一夜間變成了近視眼?

  隱隱約約,窗外傳來細細喁喁的交談。

  「她就像,就像一盞燈,唯有在她身邊,在被燈照耀的地方,我才能看得見。」

  來少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淳低啞,每當他要尋找什麼形容詞時總是習慣性地放慢語速。

  「燈神小魔女?天,好神奇,走,我們快進去,讓她照照我,你還不知道我長什麼樣吧,告訴你哦,我可是美女,包你看了不後悔。」

  小美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活力四射精力旺盛,似在為即將到來的新鮮體驗而雀悅歡騰。

  尉遲來立刻阻止:「小美,你先回去。晚上的預演,我會準時到。」

  不滿的小美沒好氣地嗤道:「小氣,讓我看一眼能怎樣!」

  「唐氏咒,是雙向咒,」尉遲來頓了一下,遲疑道,「這咒不知對她有什麼影響,所以,暫時先不要讓她知道。」

  「阿來,你老實告訴我,你是因為她是唯一給你光明的人,你才報恩心切以身相許呢,還是因為你現在只看得到她,所以誤以為這就是緣定的愛情?」

  好一會兒沉默之後,小美悠悠地發出一聲歎息:「唉,阿來,如果不愛,就不要對她太好。如果給了她希望,再讓她重重地失望,沒有哪個女孩子可以做到毫髮無傷,我是過來人,對此最是深有體會。你好好想想,是終止還是繼續,現在決定還來得及。」

  來得及?早就來不及了。早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佔據了他整顆心。

  也許他一開始誤以為自己是在報恩,那麼到了現在他也已明白,並不是每種恩情,他都會拿愛情來交付。比如小美,這麼多年了,她的幫助和扶持總是讓他感恩莫名,可他卻從來沒有為她心悸心痛心慌意亂心神不屬。唯有她,唐一一,自出現始,就不停撥動他的心弦,牽動他的喜怒哀樂,讓他明白什麼是心疼什麼是憐惜。

  一一,一一,簡簡單單的一橫,從此烙在心上,再也無法消褪。

  「阿來,唐氏咒是把雙刃劍,一刃能治病,一刃能傷人。如果它對你有利,那對她就可能有害,你記著,一旦發現異常情況,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電話裡,大哥的聲音嚴肅而凝重,他聽在耳裡,心底卻似墜了千斤巨石般沉甸甸沒著沒落。

  如果,他複明瞭獲利了,那她呢,她會身受何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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