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上 > 愛神的半成品 | 上頁 下頁


  躺在被窩裡,唐一一一會兒傻笑,一會兒惆悵,反反復複,情緒激動。

  床頭的鬧鐘「嘀答嘀答」地響,規律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逐漸匯成了一首催眠的歌。

  不知過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唐一一被腹部的劇痛驚醒。

  唔,好痛,只要稍微動一下,她就痛得想吐。

  又食物中毒了嗎?

  上一次這麼痛是什麼時候?十年前?八年前?

  這一次,會是誰先發現她的不對勁,是那個嫌棄她的馬老師,還是那個討厭她的張同學?

  啊,唐一一,唐一一,你已經二十二歲了,你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脆弱無助的小女生,所以,不要依賴別人,要自救,一定要自救。

  唐一一掙扎著坐起身,摸索到燈的開關,擰亮一室的光明。

  當看到床腳沙發上的綠豆蛙抱枕,她混沌的大腦開始湧進一絲清明。

  如果她中毒了,那那個買綠豆蛙抱枕給她並陪她歡聲笑語一晚上的人會怎樣?

  一想到那個人會在無盡的黑暗中疼痛掙扎,唐一一硬是撐起虛軟的雙腳扶向牆,佝僂著身子向他的房間前進。

  平時短短數米的距離,這時走起來卻似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的天涯。

  當她頂著滿額頭的冷汗站到他門前,她連抬指敲門的力氣都沒有。

  「來、來少爺?」

  她試著出聲,可發出的音低如蚊蚋,她只好先倚著門板積攢了好一會兒力氣,這才咬著牙顫著手擰開門把。

  門一開,她就軟倒下去,下巴直直磕向木地板,帶來另一波令人昏厥的疼痛。

  「啊——」

  原本睡得安詳沉穩的尉遲來突然抽搐一下,驚坐而起。

  睜眼的瞬間,他看到了光,而她躺在光圈裡,臉色蒼白眉頭緊鎖,嘴裡逸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他連忙下床抱起她,把臉頰貼上她的額頭,焦聲急喚:「一一?!一一!」

  唐一一費力地抬起眼皮,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來、來少爺,食物中、毒了,好痛……」

  「一一,別說話,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你、痛不痛?你、你別管我,你快去醫院。」

  見她明明痛得滿頭汗還拼命扭擺著身子想要從他臂彎掙脫,尉遲來惱怒地抓起床上的薄毯包住她的手腳,喝道:「痛就不要亂動!不要說話!我們馬上去醫院。」

  「可是……」

  是,可是,該死的可是,可是他看不見,他連醫院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他連醫院兩個字是怎麼寫的都不知道,他怎麼送她去醫院!

  尉遲來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自己的眼盲!

  他將她輕輕放上床,手指顫抖著撥通了大哥的電話。

  「喂,大哥,是我,是,五分鐘能趕到嗎,我要去醫院,不是我,是一一。大哥,你快來,見面再說。」

  掛了線,他立刻抱著一一站到巷子口,翹首以待。

  短短五分鐘,卻漫長得好像是五年。

  她每一聲細微的呻吟都似一根鋼針紮在他心上,引起刺穿般的尖銳疼痛。

  在他醒來之前,她一定痛了很久。

  他撫著她下巴上的磕傷,閉上了眼。

  如果他不喝酒,就不會睡這麼沉,如果淺眠一點,他就會早點發現,她也就不會痛這麼久。

  站在清涼如水的夜裡,尉遲來受著如火的煎熬。

  「一一,一一,一一……」

  她每呻吟一聲,他就喚一聲她的名兒,將臉頰貼上她沁滿冷汗的額頭,久久不舍離去。

  當尉遲早飆車趕到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個站在路邊無助脆弱的弟弟。

  這種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無助和脆弱,他已經有近二十年沒再看到。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阿來和小朋友出去玩兒,那些壞小孩兒欺負他眼盲,騙他站在馬路邊等,他找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種無助脆弱的表情。

  當他背著他回家,阿來伏在他背上問:「大哥,什麼是瞎子?就只有我是瞎子嗎?阿來很乖很聽話,從來不做壞事,為什麼那些壞小孩兒不瞎,唯獨我是瞎子呢?他們說我上輩子是個壞人,因為做了太多缺德事,所以才報應到這輩子。那我以後多做好事,是不是就能看見了?看得見的世界是什麼樣的?阿來好想看一眼哦,只看一眼也好。」

  聽著他一聲聲的追問,尉遲早哽著喉嚨無法回答。

  他永遠記得,在那個呵氣成霜寒風冷洌的冬夜裡,他無言地背著他,一邊走一邊抹淚。

  從那時起他就發下重誓,就算是花光尉遲家的最後一分錢,他也要治好他的眼。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錢越來越多,而他的眼卻毫無起色。

  每一年,他都會在世界各地投資無數金錢用於眼科研究,而每一年,那些研究都會造福數不勝數的盲人,可偏偏就是造福不了自己最最想要造福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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