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上 > 愛神的半成品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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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發話說她可以午睡到兩點,可是她卻不想在上工的第一天就給他留下壞印象。 吳媽說他是個很好說話的主子,可是主子畢竟是主子,就算他笑得再溫柔,他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她不會縱容自己讓自己養成逾矩的壞習慣而在哪一天因為忘了自己是女傭的身份而砸壞了飯碗。 可是,她真的好困哪,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最後終於粘在了一起,再也睜不開。 當她歪倒向木條椅時,椅上的大白貓「喵喵喵」連叫三聲以示抗議,可她困得實在懶于理會,任疲憊的身體繼續發動侵略成功佔領貓的地盤。 大白貓委屈地沖著琴室落地窗後微笑站立的尉遲來「喵嗚」兩聲,當看見主人的視線不在它身上,它絕望地意識到主人不會為它討回公道,只好識相地棄土別疆另尋他處領地。 這一睡就睡到了日落西沉。 當唐一一睡飽之後揉著眼坐起身,她看到了屋簷下發光的壁燈。 「呀!」她竟然在上工的第一天就睡掉了大半天! 唐一一跳起來,沖進客廳、琴室、廚房,然後停在尉遲來的臥室門口,忐忑不安,躊躇不前。 最後,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擰開門把手,將門推開一道縫,悄悄往裡張望。 床頭燈開著,躺在床上的尉遲來穿著睡衣,一副睡了很久尚未醒來的模樣。 如果他也像她一樣午睡到現在還沒醒,那是不是說明她僥倖地逃過了一「劫」? 唐一一輕輕合上門,靠在門板上撫著胸口長長呼出一口氣。 她一關上門,尉遲來就睜開了眼,他維持著躺姿,看著從門縫透進來的亮光,出神。 為了讓她安心,他在臥室磨蹭了十多分鐘,這才循著光,走向廚房。 她正手腳利落地洗菜,發現他站在門口,她立刻如臨大敵,咬著唇細細研究他的表情,不確定他是否知道她偷懶了一下午除了睡覺什麼正事也沒幹。 「一一,我睡了太久,不是很餓,你簡單炒兩個素菜就好。下午有人給我打電話嗎?」 唐一一立刻謹慎地撒謊:「電話有響,但是我沒來得及接它就停了,不知是誰打來的。」 「沒關係。如果有急事的話,他們會再打過來。」 「嗯。」 這下,唐一一徹底放了心。 看到她明顯鬆弛的雙肩,尉遲來不禁微笑。 其實,他是最討厭說謊的人,可這一次,他不但沒有戳穿她的謊言,還費盡心思幫她圓了謊。 他是為了報恩。尉遲來對自己說。 只要她給他一天光明,他就報一天的恩。 尉遲來的作息很穩定。 七點,起床。 七點半,晨練。 八點,早餐。 九點,琴室。 十二點,午餐。 一點,午睡。 三點,繼續琴室。 七點,晚餐。 八點,聽電視,摸盲文書。 十一點,晚睡。 連續五天,他的活動範圍都局限在這幢位於鬧市的宅院裡,生活寧靜得讓人幾乎忘了時間的流逝,日升月落月升日落在這裡幾乎不具有意義。對身處黑暗世界的人來說,日夜從來不會交替,既然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黑,那麼,出不出門又有什麼關係? 這樣足不出戶的宅男生活固然靜好安寧,卻也不免有些單調寂寞。 他一直以來過的都是這種一成不變的規律生活嗎? 唐一一手裡掰著豆角,眼裡卻看向落地窗內的尉遲來。 這幾天她已習慣了坐在這個位置,望向他的位置。若他有什麼需要,他只要招招手,她就能第一時間看見。 他是非常有名的盲人鋼琴師,從他這幾天反復彈奏的曲子來看,他的創作似乎正處於糾結期。 看到他微笑著招手,她忙放下手中的豆角,穿過長廊,走進琴室。 「來少爺?」 他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示意她在對面沙發上坐下,「唐一一,我完成了,你幫我聽聽如何。」 未等她回答,他的雙手已在琴鍵上跳起了舞。 儘管唐一一是個對音樂造詣僅限於知道什麼是哆咪的人,到了這時也不忍掃了他的興,依言安靜地坐下,輕輕閉上眼心無雜念地聆聽感受他的琴曲。 當低沉的音符一點一滴滲上心頭,她被帶入了廣袤無垠的黑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前行,滿懷希望地尋找光明的出口,可是就像陷入了最深最稠的夢魘,無論她怎麼走都走不出黑暗的沼澤地。最後,她停止尋找,立在原地化成了一棵樹,枝葉一點點枯萎凋零,盤旋落下的葉片上寫滿了恐慌、無助、驚懼、不安,還有深沉的絕望。正當她妥協認命的時候,突然間,一道光從天而降,興奮的樂章傾巢而出,生命開始復蘇,枯木抽出新芽,腥臭的沼澤散發出青草與花瓣的芬芳,而她從樹心裡走出來,迎著陽光雀躍奔跑,奔向碧藍的天空,遊移的白雲,蔥蘢的遠山,蜿蜒的流水,還有天邊,那個張開懷抱準備相擁的人。 當琴聲停止時,唐一一仍沉浸在喜悅歡騰的氣氛中,久久回不了神。 「唐一一,怎麼樣?」 通過幾天的相處,他摸索出了一個規律。每天有三次,如果他連名帶姓地喚她,她的光圈就會往外擴大三圈。現在,他已能看到她周圍一臂內的東西,雖然朦朦朧朧不夠清晰,但聊勝於無,他萬分感激。 唐一一不敢睜眼,生怕眼閘一開,淚水就會決堤成海。 她捏著拇指,等胸口洶湧的悸動平靜下來後才輕聲開口:「很好聽,如果它還沒有名字,能不能就叫它《天光》?」 「《天光》?」尉遲來沉吟著點了點頭,「好,就叫《天光》。為了慶祝我的完工,一一,晚上我們出去吃飯吧。」 唐一一睜開眼,看向他笑意盎然的臉,輕輕點了點頭。 那一刻,她真希望他能像《天光》裡的人一樣可以走出枯燥的黑暗看到七彩的陽光。如果可以,那該有多好。 傍晚的光是橘色的。 出了庭院,尉遲來看到了夕陽。 唐一一走在前面,他則放慢腳步拉開距離以便能看得更高更長更遠。 沒見他跟上來,唐一一停住腳,轉身回望。 他站在自家門口,嘴角含笑,眼神溫柔,夕陽的金輝將他身後的細長巷弄暈染成溫馨動人的背景,而他則是讓背景變得更加生動更加賞心悅目的靈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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