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沉香 > 執手約 | 上頁 下頁


  「難則難矣,歷代清官好官依舊倍出,若是人人懼了難,百姓還有什麼希望?心同,我從不想做個什麼好官,我只是在了家中先人的遺願,我既在朝中,便力求為南亙著想,替百姓著想。若他日我離了朝廷,南亙也罷,蒼生也罷,於我只是從前。」

  「我盼著夫君了了先人的遺願,只願夫君歸隱田園時,也帶上心同。」

  「心同,喚我衡好嗎……如果我當真了了先人的遺願,如果心同也還願留在我身邊、願與我千山萬水走過,我便帶著心同同往。」

  他不能給她什麼承諾,她的父親是很強勁的敵人,便是他全力以赴,勝算亦只有五成,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啊。他做他應做的,若天亡肅帝,他便是追隨皇者的那抹魂靈。他給不得承諾,給不起承諾,他只能在閒暇時、在無人時,在心中想想而已。

  「嗯,衡,明日之事,待明日再看。籌劃得多了,只徒增煩惱啊。」

  他緊了緊手臂,她身上特有的清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若真有將來,他願與她共白首。

  她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著他的溫度、他的心跳,看著眼前的美景,她陶醉了,只願這一刻能夠永恆。

  從那日起,他與她再不同於從前了,他們走進了對方的心中,也再不只是夫君與夫人的稱呼了,雖在別人的眼中,他們依舊如往日般相敬如賓。

  木衡易知她惦念著母親,這日裡得了空閒,便帶著荊心同去了容王府。她再次見到了母親,那日鏡兒走後,她曾回府一次,這次回府,母親的狀況竟又不好了。母親倚著床,拉著她的手問了許多,自她到滌月閣,母親不曾同她說過這樣多的話,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心同,木公子待你好嗎?可為著你的臉……」

  「沒有,母親,上次您問過了。夫君待我極好,從不因面相委屈我。」她的面上覆著紗,卻讓人似乎看到些許的光彩。

  「那便好、那便好,女子啊,夫君肯好好相待,還有什麼好求?心同,成親半年了,你……可有消息嗎?」

  母親這話她焉有不懂之理?她沉默著不說話。

  「你父親很是為你著急,若有一兒半女,你便也有個依靠。那日裡,你父親同我講起木公子很得朝廷器重,你父親亦看好他。不過……」母親的話停了下來,想是怕她聽了不安吧。

  「母親但說無妨。」

  蕖妃看了看她,心中歎口氣,為什麼女兒也在走著她當年的路?她看得到女兒的變化,心中更清楚這變化緣自哪裡,女兒在愛著啊。木衡易待女兒是好的,因為她看到了女兒眉目間的幸福,可是女兒啊,有些事母親也無力啊。

  「心同,你知道當初這個婚事便是有些屈了他的……你父親物色了幾個女子,他日便會找機會請他來看看,聽你父親說這幾個女子都是絕代之色。」母親微涼的手緊緊地握住她,「心同,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正常之事,從前我也受不了,到頭來,傷的是自己,苦的是自己,你,莫要如母親一般,你明白嗎?」

  荊心同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緩,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她明白的,怎麼不明白?以衡的地位、才華,當日裡肯娶她當真是屈了的,當日她以為是迫在父親的壓力下,現在想來,那時他也是另有所圖吧?她不願想這些,只因為衡待她當真是很好的,別人家她不知道,只知道父親待母親是強過那幾位夫人的,衡待她又遠強過父親待母親。只要有時間,他便會陪著她,有時說說話,有時與她共騎出城,有時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地同處一室,各自忙著自己的事。她不曾奢望這樣的日子會永恆,只是,她成親只短短數月,這幸福的時光才剛剛開始,她還不曾好好地體會,父親便急著要衡納妾了,她感覺一股酸苦泛到了胃裡,攪得她直想嘔吐。

  「我知道了,母親!」

  她只能咽下這酸苦不是嗎?她又能做什麼?當日裡由不得她,現下也依然由她不得。

  「心同,母親知你有苦,只是,女人的命不就是這樣的嗎?切莫要妄想什麼,若不是那場火,你或許還能爭,現下,你連爭也爭不得。你若依了,原配怎樣也還是你,你總是木府中的主人。」說話間,母親的淚流了下來。

  「母親,心同沒有奢求。」她有的,只是不能說,因為那當真是奢求啊,「心同知道要如何做,母親說得對,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事,又何況夫君乃人中龍鳳,朝中重臣呢?母親不要為擔心我,也同父親說心同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這事但由父親做主,心同沒有怨言。」

  誰能聽到她心中的哭泣?她總是那樣的平靜無波,誰能看到她平靜下的渴望?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她不要什麼原配的封號,不要當木府風光的女主人,她求的只是與心愛的人相知相守,如今她連這機會也沒有,酸苦頃刻間湧到了她的嘴邊。

  辭別了母親,由小翠攙扶著上了車,她靠著車廂緊閉著眼睛。她身旁的木衡易覺得有些不對,她的臉色怎麼這樣蒼白?

  「心同,你怎麼了?」

  她怎麼了?回娘家不高興嗎?不,她來時如快樂的小鳥一般,這時卻像沒了魂的軀殼。是聽了些什麼?她也只見了她的母親啊,母女間的話怎麼會讓她這樣?難道是病了?木衡易抬起手撫上她的額頭,她輕輕地側開並搖了搖頭,她覺得好累,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接著,胃中酸痛起來,她一下握住他的手,傾身向前,吐了出來。這著實嚇到了木衡易,他喚停了車,左手環住她,右手輕撫她的背,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是心疼。

  回府之後找了郎中來看,卻也看不出什麼,只道是吃了什麼不潔的東西,她聽著郎中的話,也不說什麼,郎中開的藥也乖乖地喝下了。

  接著的幾日,他覺著她變了,具體怎樣卻也說不出來。她本是平靜之人,平時言語便是不多,只是……她似乎像沒了生氣一般,有時看著她,竟以為她不是真實的,出了什麼事?她似乎成了一抹飄忽的影子,讓他捉不住。這種感覺讓他很失措,終於,他定下心來要問個明白時,一場大病襲來,她倒下了。

  她整日裡發熱、咳嗽,有時一整天都是昏昏地睡著,有時醒來便盯著他看,好像要將他記住一般,一眨不眨地看著,看得他極是不安。

  焦急中請了許多郎中來看,卻都看不出什麼病症,道不出個因由來,便當是染了風寒,藥一劑劑地吃下,卻都不見什麼效果。

  木衡易從不曾這樣焦急過,昏睡中,她一聲強過一聲地咳著,好像要吐出五臟六腑一般,那一聲聲都咳在他的心頭。七日裡,藥也喂不下,飯也喂不下,每次都是他含在嘴裡,一口一口地送進她的牙關,這時,他再也不想什麼禮戒,只是看著喂進的藥再被她吐出來,最後吐出苦水,他心疼得無以復加。

  七日下來,她瘦得輕若柳絮,只怕風起她也隨著走了。這七日裡,他坐立不安,即便在朝上他也不能專心。原來,她在他的心中已是這樣重要了嗎?

  這天夜裡,他側臥在她身邊,輕撫著她左半邊不平整的面容。因為還在發著熱,他感到指尖微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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