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沉香 > 約羅裙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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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恥辱,哪樣的恥辱?她的失常的聲音,讓他不敢去想。 「我醒來的時候,娘在給我擦洗,她一直在哭一直在罵,罵爹罵那幾個……幾個畜生,爹在屋外一聲也沒吭,而我卻連淚也沒有,身上的每一處疼都提醒著那三個男人的……」 不,不要,她怎麼能承受這樣的痛苦?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很晚,往日我都是摸著黑梳頭,那天我照著鏡子細細地梳好頭髮,又穿上了最好的一件衣服……」她的聲音漸漸地緩和了下來,最痛苦的一段已經講完,而他的心中的痛卻正來得強烈,他心中的恨也正來得強烈。痛,她曾經的苦,恨,傷害她的人。 「我看到白無常來了,卻不敢靠近我,那時我的心中還很不解,為什麼我明明是沒有作惡的人,卻為什麼活著的時候受苦,死去了卻還入不得地府,只能做無主的野鬼?那天與你到潤澤軒裡聽了那小師傅的話,我才知道原來是這個桃木符。」 她伸手自懷裡取出掛在胸前的桃木符,繼續道:「這個木符,我只當是一個墜子,原來是翼軫,一定是會緣師傅作了法的。我進了鳳喬的身體,見著有那樣多的人關愛我,我……我以為或者是上天賞我的,賞了我另外一個家,一個疼愛我的爹。還有你,我第一眼見著你只覺得親近,後來嫁給了你,我只想著上天當真待我很好,從前雖受了那樣多的苦,但現在這樣幸福的生活卻什麼都抵了。可是,我到底是偷了鳳喬的身體,鳳喬的姻緣,鳳喬的……」 徐承儒伸手遮住她嘴,攔下她下面的話,「不,繡兒,鳳喬是自己要走的,現在想來,她早已有了諸多的不妥之處,只是那時不知道為著什麼,就當是自己多心了。繡兒,你沒有偷,什麼也沒有偷。繡兒你累麼?」 向他的懷裡再靠一靠,不,她不累,她喜歡這樣平靜的氣氛,喜歡他溫暖的懷抱。 「我與鳳喬是在她還沒有出世的時候就定下的,我自小就知道她是我的妻子,我長大了是要娶鳳喬的。我的家中未有變故的時候,我們時常走動,與她玩在一起,學在一起,後來隨著年紀大了,才有了諸多的注意,我的心裡除了鳳喬再沒有放過其他的女子,處處呵護,我當這便是男女之間的情愛了。後來與你成親後,才覺得對你的感情與從前不同了,那時我以為你就是鳳喬,雖然你不識字了,不畫畫了,不彈琴了,可是我卻對你有了依戀,在學堂裡竟然會走神想起你,下學後急急地趕回家裡,想要看到你。我才明白這是愛,我竟在成親的這幾個月裡,愛上了全然不同的鳳喬。可是,當你說你不是鳳喬,說你只是附在鳳喬身上的鬼時,我……實在接受不了,我不能相信我的妻子是鬼,我愛上的人是鬼!所以,我說了那樣刻薄的混賬話……若你能忘了,忘了那些話,便是要我受千刀萬……」 她驀地回過頭,滿眼的驚恐,「不,承儒不要,我忘了,我忘了,我全都忘了,你不要說那樣的話,聽得我心驚,聽得我怕!」心底裡有一絲暖意、一絲感動在擴散。 「好,我不說。繡兒,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娘子,這是天註定的,繡兒,生同衾……聽我說下去,繡兒!生同衾,死同穴,我不是隨便說的,這生死相隨我只說給你一個人。」 偎在他的胸前,聽著那平緩的聲音說生死想隨的誓言,程繡兒沉沉睡去,原來死而無憾是這樣的一種心情。 幸福,一種踏實的幸福,樹陰下的程繡兒嘴角有一絲隱不去的輕笑,說出了秘密,原來會是這樣的輕鬆,她在貪心啊,從前吃不飽時想著吃飽,被爹打罵時想著多做些事討了爹歡心的笑,夜裡娘腿疼的時候想著快些完成繡坊裡的東西給娘買藥,後來做了鳳喬便想要承儒眼中溫柔的目光,現在呢?她已經戀上了他溫暖的懷抱和他輕柔的吻,天,她在想什麼? 成親已數月,說出了秘密的她現在是程繡兒了,用著鳳喬身體的程繡兒,她喜歡自己的名字被他喚出,給她一種從未有過的歡愉,只是她也並非沒有心事的。雖然秘密已經揭開了,她的一顆心也全交給了徐承儒,但是,她卻依然不能將身體交給他,他說知道她受過那樣的傷痛不會強迫她,她只是點頭,卻不能做聲,不是因為那傷痛,而是心中總有不安,這身體畢竟是鳳喬的,現在的她到底在哪?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她要找的人,是不是已經回了地府入了輪回? 不知爹娘又怎麼樣了?可還在為了生計發愁麼?爹可為了她的離去而內疚麼?娘可還在傷心麼?他們的身體還好麼?她想回去看看,看看她那受苦的爹娘,看看她那住了十七年的房子,看看院子裡的雞,看看地裡的莊稼,她想家!還有穆老爺和夫人,她要怎麼交待呢?不告訴他們麼?可她到底不是鳳喬,不保哪天就給識破了,可是告訴他們麼?叫他們怎麼接受?情何以堪? 看著絹布上的交首鴛鴦,她繡進了濃濃的柔情,濃濃的蜜意,或者生活都是這樣的吧,她過得好了,才會想這些從不曾進入她頭腦的事。她不要想這樣多,從前她只是一個不見世面的、這為著溫飽而發愁的鄉下姑娘,現在,她有了疼愛自己的丈夫,有了屬於自己的家,生活雖不很富裕卻安穩,她應該滿足了啊! 「承儒你回家麼?我們同行吧。」 正在收拾書墨的徐承儒抬頭看到蘇東籬走進來,這蘇東籬也是學堂裡的先生,學問很好但同他一樣並不想考取功名,所以私下裡倆人很是談得來。 「嗯,你等等我,馬上就收拾好了。」 「放在那裡吧,一會兒小秋子會來的,你都收拾好了,要他做什麼?你總不是想讓魯老夫子把小秋子攆回家吧?」 「東籬,小聲些,不怕給魯先生聽到了麼?」 這蘇東籬什麼都好就是個性太過活潑,若不是他的學問好,徐承儒懷疑魯先生會不會用他。 「不怕,老夫子已經走啦!」 徐承儒搖搖頭,「東籬,你知道翼軫麼?」 「翼軫?你怎麼想起問這個?你不是不信……」 「我只是隨便問問的,那天我和內子去潤澤軒無意中聽老闆說過,今日想起了便問一問,你不知就算了。」 蘇東籬怪叫一聲:「我不知?我不知?喂,你這是侮辱我,你知不知道!哼,你說我不知四書五經倒還好些!我不知!」 看著蘇東籬氣憤到有些變形的表情,徐承儒笑了笑,「東籬,你今年也二十一了吧,怎麼……」 「徐夫子,就不要教我了吧,我啊抵死也做不來你的夫子模樣。你不是問翼軫麼?傳說中的一種上古神獸,生有三足身後長翅膀,它的面目很猙獰,不過倒是一個揚善抑惡的神,只是它的生性有些殘暴。」 「揚善抑惡卻生性殘暴?」 「是的,傳說它會撕爛並吃掉作惡的一方,天庭容不得它的做法,沒有封它為神,所以它算不得在天道中,但它嫌惡如仇,雖然做法有些邪惡殘暴可也不是魔道,所以,它的身份也很特殊,幾乎沒有什麼廟宇中供奉它的。」 「哦,我還聽說它會守得住人的靈魂是麼?」 蘇東籬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也很多啦,但是有這樣的說法。傳說人間不供奉它,天庭不容它,魔道它又不入,所以它是存在在一個它自己做下的結界裡,幾乎沒有什麼可以到達那裡,不過機緣巧合之下一些得道的修行者是可以與它通靈的,但是倒沒有聽說過真有這樣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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