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沉香 > 約羅裙 | 上頁 下頁


  看著她躊躇著,他感到她在自卑,自卑什麼?然後,他才想起,這幾日她都沒有看書,從前的她是不可一日無書的。

  「承儒……」

  突然怕她說出什麼來,他打斷了她的話,「你若是累了,我讀給你聽好麼?」

  他在懷疑,她知道,他已經覺察到她的不對了,他只是不說。

  「承儒,那日我滑到湖裡,受到了……」她在向他說謊了,她要騙他了!她在心中狂吼著,卻依就有平靜的聲音說著,「驚嚇,所以,爹娘和你我都記不清了,很多從前的事也忘記了。玲瓏說從前的我是喜歡吟詩作畫的,是喜歡歌唱彈琴的,可是,現在我都不會了,我也不知道,我還能再學會麼。」

  她能學會麼?學得和真的鳳喬一樣,做一個能配得上他的妻子?

  他感到似乎喘出一口氣來,心也安了下來,對啊,怎麼忘了那日她掉到了湖裡?是了,她是受了驚嚇才會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自己在胡亂想些什麼啊。

  「鳳喬,忘記了也沒關係,你願意我可以教你。來,我寫你的名字給你看。」

  拉著她的手來到桌前,在紙上寫下大大的兩個字,

  「這兩個字就是鳳喬,你的名字。」

  「承儒。」

  聽她喚了自己一聲,卻不向下說,「怎麼?鳳喬,你有事?」

  她搖頭,眼睛盯著紙上看,「承儒怎麼寫?」

  揮手寫下自己的名字,與她的挨著,「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鳳喬,我徐承儒但求與你生同衾,死同穴。」

  她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只是感動在他的聲音裡,感動於他那樣的深情。

  「鳳喬,」轉過她的身體,看向她的眼睛,他許下自己的誓言,「無論生死,我們都相伴相依好麼?」

  她沉溺在他如水的目光裡,不由自主地點頭,她不要去管他是不是說給鳳喬聽的,這一刻裡她就是鳳喬,鳳喬就是她。

  「好,一輩子都不分離。」

  「我念首詞給你聽?幽閨欲曙聞鶯囀,紅窗月影微明。好風頻謝落花聲,隔幃殘燭,猶照綺屏箏。繡被錦茵眠玉暖,炷香斜嫋煙輕。淡蛾羞斂不勝情,暗思閑夢,何處逐雲行?」

  他低沉的聲音讓她著迷,雖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卻愛上了這種感覺,愛上了他的聲音,愛上了他說的詩,愛上了紙上的四個字,她的和他的。

  把她擁在胸前,他沒想過如此的吟詩念詞別有一種幸福滋味,「好聽麼?你若是累了,我明日再念給你聽。」

  「不,我不累,你累了麼?」

  「沒有,我教你寫字,寫你的名字好麼?」

  他很想教她,為什麼?這幾年他都在教她,可是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迫切,為什麼?因為急著讓她變回從前的鳳喬麼?

  不,她不想自他的懷裡走開,他的懷抱溫暖而安全。「再念首……」

  「念首詞,我剛剛念的是詞,與詩不同,有人說詞太過兒女情節,我倒不這樣想,情有文不能達,詩不能道者,而獨於長短句中可以委婉形容。」知她不懂的,卻還是說給她聽,「我還念首他的詞給你聽好麼?」

  好,什麼都好,他念來給自己聽的,什麼都好。靜靜的偎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的聲音自耳邊飄去。

  「遠山愁黛碧,橫波慢臉明,膩香紅玉茜羅輕。深院晚堂人靜,理銀箏。鬢動行雲影,裙遮點屐聲,嬌羞愛問曲中名。楊柳杏花時節,幾多情?」

  這個夜裡,程繡兒第一次被人教識字,第一次聽人念了這許多的詩詞,也第一次偎在徐承儒的懷裡,第一次感受男女之間的歡愛。

  「承……儒……」

  歎口氣,看著紙上那時粗時細的線條,程繡兒有些洩氣了,為什麼?這兩個字她練了很久,從那天晚上他寫在紙上教她開始,她就一直在練著,可是,無論她怎樣用功,都沒有他寫的那樣好看。再拿起他的字比比自己的,她撇撇嘴,怕只有自己看得出寫的是什麼吧。這筆難拿得緊,這字難寫得緊,這書難背得緊,他說不急,也急不來,時間長了,自然寫得好,記得住了,可是,她急啊,急著學會寫字,學會讀書,急著可以配他得上啊。她學得好的,小時候第一次繡花的時候不也是這樣的麼?那時手指不知被刺了多少回,後來不也是繡得好了麼?自己是心急了,承儒說要先寫橫、寫豎,一筆一順地寫好了,才能寫字。

  承儒,她認得這兩個字,會寫這兩個字就好了,從前哪裡想到過有一天會有一個教書的先生教自己寫字?周村上的男娃也沒有幾個識字的,她只巴望著不被爹責駡,不挨餓、不受凍便滿足了。

  徐承儒推開院門,心裡一陣苦笑,這門又沒有鎖上,自己交待了又交待她卻不放在心上。來到窗前,見她執筆在寫字,她很用功,閑下來的時間總是在練字。最初以為,她總是有基礎的,便是忘記了,應該來得也會容易些,教上了才發現不是這樣,就和從頭開學沒什麼兩樣,而且年紀有些大了,學得不如學堂裡的孩童快,但她卻時常讓他感動,感動於她的專注,感動於她的用心。輕聲走到她的身邊,嘴角不禁向上翹起,因為紙上滿滿地寫著字,別人或許是不識得的,可是他識得,那是他的名字,有大有小,有正有斜,滿滿的全是他的名字。

  「鳳喬,這一筆過了,對,折過來,頓一下,嗯,所謂的筆鋒就在這兒了。」

  依著他的指點,寫完了這個字,的確比剛剛自己寫的好很多。他?他回來了?抬起頭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睛,臉轟地紅起來,羞得無地自容,伸手折起桌上的紙,天哪,他都見著了?見著了那滿紙的承儒二字?

  只當未瞧見她羞紅的臉,「鳳喬,你又沒有鎖上門,你一人在家總是不安全,這事你要放在心上。」

  胡亂地點點頭,心還沉浸在剛剛的羞意裡,並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急急地疊好了紙,頭也不抬地向廚房走去。

  歎口氣,她沒有聽進去,這次也是白說了。想著她紅紅的面容,覺得很奇怪,她那麼容易害羞,鳳喬確是這樣靦腆的,可是與他熟識得很,極少在他的面前做這樣的女兒態。現在,她卻不是那樣,總會為了他的一句話、一個動作而臉紅,有時自己在那裡不知想到了什麼,竟也會臉紅。婚後的鳳喬與從前的變化好大,若不是這面容未變,他會以為是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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