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晨薔 > 幻女 | 上頁 下頁
六十七


  他半蹲在子安面前,強迫子安那木然、呆滯的眼光正對著自己:「哥,你應該清醒,不要自欺,你現在已經不愛她,不是因為她的臉燒傷變醜,而是因為她的心靈徹底變了,變得與失火前判若兩人。如果凡珠從來就像如今這般的冷酷、自私、蠻橫,即使她美若天汕,相信你也不會愛上她。」

  呵,好心的兄弟,你是在為我尋找拋棄凡姝的理由,為我撕毀婚約作辯護和開脫吧!我不否認,我已經非常懷疑自己對凡姝的感情。可我現在面臨的,已不是單純的感情問題,而是道義和責任啊!

  能不能夠全然不顧感情而去履行道義的責任?能不能夠為實際上已不再愛的人去作犧牲——顯然是無謂的犧牲?子安的心頭依然蒙著一層厚厚的迷霧。子玄的話講得越是清晰,他越是覺得自己神志昏沉。

  他茫然地自問:「那麼,從前那個善良、真誠、熱情的楚楚,我的楚楚,到哪兒去了呢?為什麼今天的凡蛛身上,竟找不到一點兒她的影子?」

  「楚楚?什麼楚楚?」子玄奇怪地問。他開始有點擔憂,哥哥的神經是否出了什麼問題?

  「楚楚?」子安下意識地重複一遍,這才明白自己說漏了嘴,趕忙掩飾說:「不,不,我的意思是說,從前那個楚楚動人的姑娘,怎就一點兒痕跡都沒有了呢?」

  子玄同情地搖了搖頭,輕歎一聲。

  辛子安不禁仰天長歎:「子玄,我有時真懷疑,也許從來就沒有過那個美好的凡姝。那只是一個幻影,是上帝和我們開玩笑,一個美麗而殘酷的玩笑!」

  說完,他的唇邊浮起一個淒然的苦笑,耷拉著雙肩,垂下頭,雙手捂住臉頰,就像一個被命運折磨得元氣喪盡的失敗者。

  「哥哥,你現在應該做的是,不去理會世人可能的誤解和誹謗,馬上與凡姝解除婚約,而絕不是舉行什麼婚禮!」子玄說得剛勁有力,他多麼希望哥哥果斷從事,並重新振作起來。

  然而,子安乏力地搖了搖頭,一聲不吭。

  「為什麼,為什麼你沒有勇氣面對現實,面對自己的感情?你既已不愛她,就不該和她結婚。」子玄嚴峻地說。

  子安無奈的低語從手掌縫中鑽出:「我不能……這在道義上說不過去……」

  「道義,難道與不愛的人勉強結合,倒是有道義?這種結合不僅會毀了你們兩人,還將貽害下一代。哥哥,你想過嗎?」

  子玄幾乎是在狂怒地咆哮了。他猛地拉下子安那遮在臉頰上的雙手。

  一串清亮的淚珠,從子安那張堅毅、英俊而又絕望的臉上籟籟流下,

  千種風情,萬般恩怨——何時了

  不管外界發生多少驚天動地的事,杜美路那座褐色的小洋樓永遠是那麼安靜,那麼陰沉而神秘。它永遠被一種窒息人的黴味兒包圍著、籠罩著,永遠處於幽暗之中。不見天日。

  楚楚昨晚又是噩夢不斷,睡得很不踏實。白天坐在床上發了一天呆,到晚飯前,她只覺頭暈耳鳴,反倒迷迷糊糊睡著了。

  時光無聲無息地流逝著。對於楚楚來說,這是無數漫長而痛苦的日子中極普通的一天。

  屋子裡靜極了。楚楚睡眼惺松地醒來,微微睜開眼睛。早已是夕陽西下時分,只剩下牆上那一點兒微弱的光線。

  朦朧中,她突然看到,床邊兀然站立著一個黑色的人形。

  她不禁嚇得睜大了眼睛。然而,她看不清那人的臉面。這是一個從頭到腳都包裹在黑紗中的人。

  楚楚緊張得雙腿一縮,在床上坐起來。面對著那黑色人形,嘴唇在抖,卻喊不出聲音。

  那個黑色人形開口了:「小天使睡醒了?」

  天哪,這是一個穿著黑色衣裙,披著黑色面紗的女子。現在房間裡除了自己和這個女子外,再沒有別人。從不離開房間的啞婆哪裡去了?她又是怎麼進來的?她要幹什麼?

  「你,你是誰?」楚楚聲音顫抖,疑惑地問。

  「凡姝。沈效轅的女兒,沈凡姝。」

  黑衣人話語平穩而清晰。

  楚楚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是沈凡姝?」

  「不錯。楚楚,我們是嫡親的表姐妹。」

  楚楚驚嚇得心臟似乎都停止了跳動,她抖抖地張了張嘴,像是問話又像是自語地哺哺說:「不可能!沈凡姝,這怎麼會呢?」

  「我就是你冒名頂替的那個沈凡姝。」

  「可舅舅說,你已經,已經……」

  「已經死了,對嗎?哈哈,」一陣尖利的笑聲刺耳地振響著,「那你就當我是鬼魂還陽吧,哈哈。

  鬼!這個黑衣人倒真像個鬼。可是,楚楚是個有文化有見識的姑娘。小時候她也曾怕過鬼,是爸爸告訴她,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魂這種東西。如今,黑衣人那嘲弄的語調,反倒使她漸漸冷靜下來。她不相信這是個鬼,哼,不過是裝神弄鬼罷了。

  這時候,楚楚已注意到,蹲在床腳邊的小古怪,那雙眼睛正警覺地盯著黑衣人。有小古怪在身邊,她也膽大了不少。楚楚沉穩而嚴肅地問:「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要不說清楚,我就叫人進來把你趕出去。」

  黑衣人低下頭去。楚楚分明聽到她無限悲傷地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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