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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因為困惑和驚異,辛子安的眼睛愈睜愈大,而近在颶尺的凡姝,在他眼中卻愈來愈面目不清了。他想阻止幾株,他實在不願被凡姝不幸而言中,但他又忍不住想聽,想知道凡姝到底隱瞞了自己什麼。

  凡姝攏攏披肩的黑髮,咬了咬嘴唇,深深吸一口氣,這才抬起頭,正視著子安:「還記得嗎,我一直不想向你解釋,為什麼我要把你建到一半的小樓推翻,明明我是喜歡它的……」

  「凡姝,我們早就說定,我不會再問你這件事。」子安說。

  他的心一時揪得緊緊的,他默默地對自己說:凡姝呵凡姝,我不忍心看你憂傷的神情,也實在無意幹追究你究竟隱瞞了什麼。我不管你的過去,而只要能擁有你的現在和將來。

  她搖了搖頭:「今天。我要把答案告訴你,因為這關係到我們的未來!聽我說,子安,那是……沈效轅一定要我這麼做的,」

  「沈效轅?但是,他,為什麼?」辛子安奇怪地問。

  「他想用這個舉動證明我是沈凡姝,貨真價實、不折不扣的沈凡姝,這才能打消沈天求的懷疑。凡姝應該是喜怒無常、任性的、自私的、蠻不講理的。果然,自從那次以後,天求相信了我的確是六年多前到廣東外婆家去的凡姝。而事實是,」凡姝頓了頓,看定了子安的眼睛,「我並不是沈凡姝。」

  辛子安驚愕得差一點從沙發上跳起,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你不是沈凡姝?這不可能!我不信。我一定是聽錯了,你再說一遍!」

  但是,凡姝卻近乎冷酷無情地再一次清晰地說:「你沒聽錯,子安,我確實不是沈凡姝,沈效轅也不是我的父親。」

  「你說過,你和子玄從小沒了爹娘。可你不知道,其實,我也是個孤兒。沈效轅不是我的父親,而是我的舅舅。我的母親,是他的嫡親妹妹。沈效轅有一個兄弟,就是天求、天姿的父親沈效禹。你肯定猜不到,他們還有一個妹妹沈宜玫,那就是我可憐的媽媽。我媽媽十九歲那年,沈家對外宣佈說,她得急病死了。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大富翁沈廷休的千金沈宜玫,這個豔名遠揚而又知書識理的才女,竟突然跟著一個男子私奔了。沈老太爺氣得死去活來,從此不准家人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仿佛他從來就沒有過這個最最寵愛的女兒。沈宜玫也就一輩子再也沒踏進過沈家的門。

  他們在蘇州鄉下一個僻靜的小鎮安頓下來,日子過得十分艱苦。但他們是那樣相愛,兩人至死都沒有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我,就是他們愛情的結晶。記得嗎,我曾和你說起過我的奶媽,其實那就是我的母親。我的父母非常愛我,從小就教我識字讀書,教我做人要正直、善良。也許他們太寵我了,也許他們希望我有點男子氣,他們一任我自由地發展天性。等我稍稍長大,他們還告訴我,我是我自己的,要學會去爭取自己的幸福,要勇敢孩不能聽憑命運的擺佈。呵,子安,我有過十分愉快的童年,雖然家裡很窮,可是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憂愁。告訴你,直到現在我做夢每做到小時候的情景。我不會忘記那裡碧綠的田畦,長滿菱藕的湖塘,不會忘記春天的燕子,夏日的知了。你一定不相信,我還是個下水摸魚的好手呢。

  大約一年多以前,那時,我父親早已死去,母親也在幾個月前病逝,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從縣城的中學畢業,上接替我母親在鎮廣的小學裡任課以維持生活。有一大,沈效轅突然來了。他一到我家,就在我母親的遺像前大哭一場。他告訴我,他就是我大舅。其實,他一進門,我就認出來了。母親從不以她和父親的私自結合為恥,在我懂事後,就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她離家前,過十八歲生日時照的全家像,一直放在她的箱子裡,我看過好多次。沈效轅的模樣與照片上並沒太大改變。舅舅說,自母親出走後,他從沒放棄過勸我外公回心轉意的努力。

  無奈老太爺太頑固,至死也不改變主意。老太爺死後,他一直在尋我們的下落,可誰知等他找到時,他的親妹妹已經故去。那天,他哭得那樣傷心,我也陪著流了不少淚。後來,他就提出來,要我跟他回上海。他說,不能撇下我一人孤零零地在鄉下。沈家對不起我媽,可不能再對不起我。我起初不肯。我覺得,再回到沈家,簡直是對我父母的一種背叛。雖然母親並沒有禁止過我,約束過我。但我想,既然母親一輩子都沒回去過,既然她已同家庭決裂,我何必再回去呢?我要在鄉下,永遠守著我爸爸媽媽的墳廬,我永遠不離開他們。舅舅一再勸說,我還是不答應。他竟又悲傷地流起淚來。他這時才告訴我,他也有一個女兒,名叫凡姝,只比我大一歲。凡姝從小身體不好,多年在廣東她外婆家養病。不幸得很,在兩個月前竟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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