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晨薔 > 幻女 | 上頁 下頁


  「太太吃過晚飯了嗎?」沈效轅問。他最不喜歡在太太吃飯的時候看到她,因為她那副疑神疑鬼用銀筷子去測試每一碗菜肴,絮絮叨叨,沒完沒了,仿佛家中真有人蓄意謀害她的樣子,實在叫人受不了。

  「回老爺,太太已經用過飯了。」朱媽回答。

  「那好,告訴她,我馬上就去。」沈效轅一揮手,朱媽便退了出去。

  剛才的舒適感和好情緒頓時不見了。沈效轅端起茶壺吸了一口,怎麼回事,這新龍井茶也不如昨天香了。

  他懊惱地放下茶壺,在書房裡轉了兩個圈,剛想舉步出門,突然想起茶几上那封信,便回來拿起那幾頁信箋,裝在上衣袋裡。這才慢慢踱著方步走出書房。

  沈太太因為養病,獨居三樓已經多年,以前還偶爾下來,到客廳裡坐坐,隨口問問事。這一年多來,身體益發最弱,成天連床都很少下,如果不是忙於外務的沈效轅力撥煩冗、隔三岔五地登樓慰問,他們夫妻也許十天半月才得見面一次。每日照例的問候之類,就全憑朱媽從中傳遞。

  今天,沈太太終於憋不住,要見見效轅。其實無需她的敦請,沈效轅今日也會上樓去的。

  效轅進得太太房間,立刻緊緊皺起眉頭。這一屋子由久病之人呼出的穢氣,簡直能讓人窒息。但當他走到太太床邊時,臉上已掛起了笑容,頗為殷勤地問:「今天覺得怎麼樣?胃口還好吧?」

  「還不是老樣子。」沈太太上身披著絲棉襖,擁被靠坐在床上,有氣無力地答道。

  她睡的這張紅木大床和屋裡陳設的滿堂紅木家具,都是她當年出嫁時帶到上海來的。那實在堪稱一套名貴精緻的工藝品。與其相稱的是那份令人咋舌的豐厚陪嫁。沈太太的父兄都在廣東做官又兼經商,是當地有名的豪富之家。沈效轅如今事業的發展,跟岳家的大力提攜實在關係不小。

  倘若不是這樣,憑沈太太那平凡的姿色,庸俗的性格和養了一個丫頭就不再生育的病歪歪的身體,她在沈家的地位早就沒發乎可危了。

  沈效轅不甘心膝下無子、後繼無人,早先也曾流露過置妾之意,怎禁得沈太太一聽此活便尋死覓活,惹得岳家那邊也來干涉,所以至今沒有弄成。而從此以後,沈太太卻一天天變得神經兮兮,只怕有朝一日沈效轅下毒手害死她去另尋新歡。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沈效轅在那張大床邊上坐下,順手幫太太掖掖被子,滿腔熱情的問。

  「朱媽告訴我,你找到辛子安啦?」沈太大開門見山地問。

  原來如此。在這一點上,夫妻倆倒真是一條心的。

  沈效轅點點頭道:「找了。他答應馬上回去設計,半個月後就來動工。」

  「照片也給他了?」

  「給了。」

  「你看他……」沈太太神色焦慮地盯著丈夫的臉。

  「現在可不好說,」沈效轅過了一會兒,又說,「廣東那兒來信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信紙送給太太,又幫太太開亮了床頭的檯燈。

  沈太太接過信去,仔細地看起來。

  「喚,華叔、華嬸快要來了。」沈太太讀著信,不覺喜形於色。

  「是啊,這一下你不必成天害怕了,」效轅口氣冷冷地,見太太一愣,又和緩地說,「華叔、華嬸是你娘家的老家人,他們來後,你也可以更安心養病了。」

  「那現在的這幾個傭人怎麼辦?」

  「等華叔他們一到,統統打發走。」

  正說著,朱媽進來告訴沈效轅:「天求少爺來了。」

  「他又來有什麼事?」沈太太厭惡地問。

  還不是又來要錢,效轅心裡想,但嘴上卻說:「他也好久沒來了,我下去看看。」他不願意在太太面前表現出對嫡親侄子的歧視。乘機告辭,離開了這個熏得他直噁心的房間。

  夜已深沉,辛子安臥室的燈還亮著。

  寫字臺上攤著幾頁圖紙,上面勾著樓房建築的草圖。

  裝沈凡姝照片的那個金盆子打開著,凡姝盈盈淺笑,默默凝視著辛子安。

  辛子安右手執筆拄頤,舉頭還思。片刻,他的目光又回到沈凡姝的照片上。他目不轉晴地注視著那張天使般的面龐,心中一千遍一萬遍地問:這姑娘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什麼樣的房子才和她相配,才能博得她的歡心?

  驀地,辛子安發現,姑娘那清純甜美的微笑中竟仿佛深藏著一抹淡淡的憂鬱。你看,她的嘴唇,彎彎的,多麼柔潤,猶如兩片嬌羞的花瓣。可為什麼這「花瓣」竟像在微微顫抖,顯出無可奈何的孤寂和落寞?一個強烈的衝動湧上他的心頭,怎樣才能更深地探究這姑娘的心靈?怎樣才能將她的心靈、將她的美體現於建築的樣式和色彩中?辛子安沉浸在冥思苦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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