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晨薔 > 我的蝴蝶蘭 | 上頁 下頁 |
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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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夏,再過幾周就是中學畢業考試,他們二人都將在這個暑期畢業,然後參加大學考試。一個星期天下午,天氣炎熱,閃雷隱隱。他們在方丹屋裡彈琴。 樹白擅長譜曲,此日剛寫成一首四手聯彈鋼琴曲《阿多尼斯獻給維納斯》。兩人正坐在琴凳上一起演奏。彈著彈著,方丹芳心躁動,突然一把捏住樹白在琴鍵上跳動的手,把它緊緊貼在自己臉頰上,然後移到嘴邊,用滾燙的唇狂吻。樹白正當青春年少,而且對她亦非無情。平時偶有肌膚接觸,並無特殊感覺,今日卻覺不同。 片刻之後,方丹站起身來,把滿臉通紅、眼睛放光、喝醉了酒似的樹白從琴凳上拉起,雙手勾住樹白頸項,整個身子毫無顧忌地貼上去。當薄薄的絲質連衫裙裡,已經發育起來的胸脯剛剛碰到樹白只穿一件衫衣的身子,兩個人觸電似地分開了,但隨後便是狂熱的擁抱和久久的接吻。青春的火焰把他們倆的心熔化了,把他們的身軀鑄成了一塊整體。他們漸漸地從琴凳旁移到沙發,又從沙發移向方丹的臥床…… 就從這個炎熱的下午開始,這一對在一起生活了十七年之久的年輕人,才第一次真正發現了對方軀體的種種秘密,並迅即使這種秘密不成其為秘密…… 他們之間的感情,就象外界的氣溫那樣一天比一天升高。畢業考結束,暑假來臨,兩個人更是一分鐘都不願分開。終於有一天,樹白的母親撞見他們兩人在床上。她嚇傻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趕忙輕輕退出,把那房門緊緊掩上。而屋裡那對沉醉在愛河中的男女,竟全然沒有覺察。 有財夫婦又怕又急,愁得一夜沒睡好,才想出一個招兒。第二天,有財去見主人方汝亭,說是老家昨天晚上來人,小喜子他外公病重,急想女兒和外孫回去見面。 方汝亭便讓他們快快啟程,還送了不少盤纏。 樹白哪裡願走,無奈父命難違,而且他媽媽答應,回老家呆幾天就回來。他這才勉強同意。一對熱戀的情人實在難分難舍,臨行前夜,樹白瞞過爹娘潛入方丹臥房告別。方丹把頭緊靠在樹白胸口,噙著熱淚說:「快去快回,記住,你的丹妹天天在盼你。」 樹白走後數日的一個下午,方丹百無聊賴地在花園裡散步,不想突然暈倒。 方汝亭急忙把顧會卿找來。顧醫生為方丹一搭脈,不覺呆了。憑他數十年行醫經驗,即刻斷定,這是喜脈,然而喜脈不喜,小姐尚未出閣呀。他不敢隱瞞,看看屋裡除方汝亭外,只方有財在。顧會卿知道,有財最得汝亭信任,因此便如實告訴汝亭:令媛並非患病,而是已經懷孕。 顧會卿輕輕一語,猶如晴天霹靂,汝亭的臉色霎時比暈倒後剛醒來的方丹還要蒼白。他一步沖到女兒面前,抓住她的頭髮,把她從沙發上拖起來,接著便是狠狠一巴掌,把方丹打翻在地。方丹的臉頰上五個血紅的手指印應聲而起,鼻血、牙血也都流出來。汝亭氣得七竅生煙,大聲喝道:「你這個不知羞恥的賤人!誰?你懷上了誰的孩子?」 顧會卿和方有財都嚇呆了:從來沒見方老爺發過這麼大的火,他們都知道女兒是他的命,從小到大就沒碰過一指頭。 方丹也嚇傻了,被自己的懷孕,被父親的暴怒。她結結巴巴地說出來:「樹……樹白……」 方汝亭轉身怒目直射有財:「你——」 有財早「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老爺,我實在不知道,我真該死!」 等方汝亭終於冷靜下來,能夠思考問題時,他問顧會卿有何辦法可以保全小姐的面子。 顧會卿說;「小姐懷胎已近二月,而且小姐年輕體壯,其胎必牢,硬打恐有危險。要安全,只有送洋醫院。」 「那絕對不行。」方汝亭打斷他的話。 他仰坐在沙發上,閉上眼睛。顧會卿知道,這是汝亭在認真思索,此時最恨人家打擾。於是他便輕輕退了出去。 方汝亭苦苦盤算,唯一的法子就是讓女兒趕快出嫁。但嫁給誰呢?他馬上就想到大恒繅絲廠廠主丁皓之子丁文健。 大恒廠生產的生絲,常年提供給方汝亭的興通織綢印染廠。兩廠的業務來往,使方汝亭結識了丁皓父子。 也許因為自己膝下無子之故,方汝亭對人家的兒子總是比較留意。他早看出,進過洋學堂、精明強幹的丁文健是個企業幹才。他抱負宏大,野心勃勃,很能吃苦耐勞,外表謙恭,骨子裡卻很有主見。汝亭羡慕隨和樂天、不善經營的丁皓竟能養出這麼個好兒子。只可惜,大恒廠資金少、業務範圍小,丁文健英雄無用武之地。 方汝亭幾乎吃得准:如果自己主動提親,丁文健定會欣然同意。方氏家大業大、資金雄厚,何況女兒又是天仙似的美人。只是……只是時間不等人,這門親事需要速談速辦,遲了便毫無意義。然而,若要辦得快,可得有個說得出嘴、站得住腳的理由。 又想了很久,他終於拿定主意。 方汝亭慢慢睜開眼來,這才看到,女兒和顧先生都已不在房內,有財卻還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他歎一口氣說;「有財,起來吧。」 他這一說,倒把有財的眼淚引了出來。有財一面起身,一面哽咽著說:「老爺,我有財,對不起你……老爺,我明天就回老家去了……」 方汝亭不作聲。他想,有財跟我二十多年,身邊沒了他,有些事還真不方便。於是他說:「你回去一趟也好。到老家把老婆和……你兒子安置好,」方汝亭略頓一頓,「你自己嘛,還是回來。這事,我也不怪你。」 剛站起來的有財,又感動得「撲通」一聲跪下。 說服女兒嫁給丁文健,比方汝亭原來想的順利。畢竟是個十七歲的丫頭,不能不對未婚先孕感到害怕和羞恥。父親的雷霆大怒也使她心有餘悸。 方汝亭威脅她,如不聽話,就要去告方樹白誘姦少女,讓他去坐牢。同時予以利誘:如她乖乖地出嫁,則他只當不知道方樹白與她的事,以後還照舊供方樹白立大學。 方丹沒有母親,樹白又不在身旁,無人可以商量。她關在屋裡哭了幾天幾夜,最後只得同意父親的安排。 方有財遵照汝亭吩咐,回老家後對樹白什麼都沒提,只說方丹去南洋看姑姑,大學推遲一年再考、老爺關照,讓樹白也在家鄉陪著外公、母親多住一些時日。明年再和方丹一起考大學。 樹白雖然日日渴盼見到方丹,但老爺與父親的安排豈敢不聽,何況方丹並不在上海,他也就只得彆彆扭扭地在鄉下住著。 按汝亭的本意,不想再讓樹白母子回上海來。但女兒婚後動身去巴黎時,曾眼淚汪汪地懇求父親,要實踐諾言,讓樹白去上大學。汝亭怕倘若食言,萬一女兒任性鬧起來,這事給丁文健知道,就壞了。何況按照老太爺遺言,那座小灰樓已給了有財父子,他們母子倆老不從鄉下出來,別人也會有懷疑。因此大半年過去,方丹在巴黎平安產下西平的消息傳來,他便讓有財把樹白母子接回來。 可誰知,樹白回到上海,得知方丹已經結婚並且與丈夫去了巴黎,頓時神志昏迷,發起瘋來。他一遍遍呼叫:「丹妹,你不是說天天等我回來的嗎?你在哪裡?在哪裡?」他砸東西,剪衣服,甚至要自殺。於是他從此被關在那灰樓裡不得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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