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晨薔 > 我的蝴蝶蘭 | 上頁 下頁 |
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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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都不是。四個小時之前,他還和心愛的女友情意綿綿地流連咖啡館。兩個小時以前,他還在家中舒適的書房裡跟父母談話。對了,正是那場談話把他拋向了街頭。正是那場談話撕碎了籠罩於家庭之上溫情脈脈的紗幕,毀掉了他對父母的敬重,絞殺了他的美夢,炸裂了他的心。他從父母的言語、表情、神態中確鑿無疑地知道了:他正熱戀著、一心想與之結為伉儷的情人,竟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當最初的懷疑被排除之後,他簡直如被五雷轟頂,簡直象被入扔進冰洞,整個活生生的世界都在他面前崩潰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來到這寒冷而空寂的街頭。他仿佛聽到過媽媽那撕肝裂膽的呼喚:「西平啊——」。可是他覺得那喊聲是在另一個世界,遙遠渺茫而與自已無關。 他甚至來不及,不,是根本沒有想到對犯罪的父親痛加責難,更不必說對他那段不光彩的往事嚴加究詰。他弄不清,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不想弄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要無法推翻那事實,就什麼都毫無意義。 昏昏然漫無目的地在長街躑躅了兩個小時,砭骨的涼風寒氣才使他一片混亂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清醒起來。也是在這時候,他才感到自己心房的疼痛,那種使人感到死神在迫近的疼痛。 一個念頭死死地糾纏著他:原來父親,平日道貌岸然的父親竟是這樣一個人。自己的家竟是這樣一個隱藏著醜行與恥辱的家! 他猛然想起,當自己在少年時代于無意中窺視到母親對樹白表叔的愛戀,從而多多少少發現了他們的隱情之後,曾對父親寄予過那麼大的同情和憐憫。他曾經那樣殷切地關注,衷心地焦慮。他怕母親處事不慎或用情過分,更怕父親終有一天會發現秘密而無法容忍。他那顆小小的,尚未成熟的心,幾乎承受不了這種折磨。可是那時候他能找誰來分擔呢?他又敢向誰傾訴呢?他只能獨自一人緊張地觀察,以一切細枝末節、蛛絲馬跡來觀察,並暗暗祈禱家境的平和。幸好,多少年來,生活就那樣平平淡淡地過去,什麼可怕的事也沒有發生。 等到他長大成人,等到他對父親的重利輕情,寡言少趣有了更多切身的體會之後,他才漸漸把同情和憐憫移向母親一邊。媽媽的性格和才華確實和爸爸的為人太不相稱。一個浪漫而多情的女人,實在不該嫁給一心只想發展事業的企業家。真不知他們當初是怎樣結合的。 可是,他又怎能想到,父親雖然缺乏風情,卻又會對母親不忠,會做出那種讓正派人不齒的事,並且極不負責任。 迎面一陣強勁的寒風,吹得他幾乎打了一個趔趄。他索性立定下來,轉目四望。深夜的街景和白天何其不同。這不是人聲喧鬧、車水馬龍的南京路嗎?這不是五光七彩紛呈,鶯歌燕舞不斷的花花世界嗎?為什麼現在又靜又黑,簡直象一片荒無人煙的墳場?究竟哪一個才是它的真實面貌? 無數個問題,在他腦海中浮現: 世界上的萬事萬物就這樣沒有定準?冥冥中的命運之神就這樣喜歡捉弄人? 為什麼我和白蕙…… 哦,白蕙,白蕙,我怎能接受你是我妹妹這個事實?我曾經那樣狂熱地追求你,愛戀你,而你也終於被我的癡情和誠意所感動。我們正共同憧憬著無限美好的未來。難道,難道這一切都是一場鬧劇,而且是一場想起來令人難堪的鬧劇? 他還不習慣,還不願意把白蕙當作自己的妹妹來想。這對他來說,真是很難很難。 他在自己心中默默地對白蕙說:也許,此刻你正在睡鄉裡做著甜蜜的夢;也許,也許你的肢體還能感受到我的愛撫,你的嘴唇還沒有忘記我的熱吻,而你的心,則因為有了寄託和歸宿而感到寧靜和熨帖。可是,你怎麼想得到殘酷的命運已經準備好給你無情的一擊,而且是我無法與你分擔的一擊——我的存在不但不能減輕這一擊的分量,相反會使這分量加倍增大。 哦,親愛的蕙,明天我將如何告訴你這一切!丁文健是你生身的父親,「我是你同父異母的兄長。這些話,我怎麼說得出口?這究竟是人話,還是殺人的刀呢?你的神經,你的心靈,能受得了嗎?你會厭棄這可怕的、善於欺騙人的人世嗎?你會去死嗎?我真怕呀!這殘忍的使命,非得由我來執行,你那美好的生命,非得由我來親手結束嗎?你……你還在等待我的回音! 一個寒戰猛地襲來,他突然渾身發起抖來。為了衝破突如其來而又籠罩全身的不祥預感,他猛地跨出步去。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腿腳已經凍僵。他提起發硬的雙腿,蹣跚地向前走著,走著,雖然走得很慢,卻絕不回頭,仿佛茫遠的前方,會有什麼解救困難的希望…… 這樣,當在清晨六點鐘,林達海診所的看門人在診所門口發現他時,他已經是一個發著高燒、滿嘴胡話的急診病人。當看門人把他扶進屋,灌了幾口熱開水後,他神志清醒過來,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她還在等電話……給我電話機……」 白蕙在苦苦地等待。 今天,他們高高興興地玩了一天,從「今夜」咖啡館出來,西平把她送回家,看了看表說:「估計爸爸回家了。我這就回去和他商量我們訂婚的事。」 「他會不會反對。」白蕙有些擔心地問。 「別擔心,爸爸不會不講道理。他對你的印象很不錯,」西平安慰著她,「再說,即使他反對,我也不會讓步的。」 臨出門前,他又看了看白蕙說:「怎麼啦,愁眉苦臉的,還是有點擔心,是嗎?」 白蕙不說話,只是不知為什麼,此時她對西平特別依戀。她上前一步摟著他的腰,頭靠在他胸前,覺得自己有點想哭。 西平又逗他了,說:「看來我把你嬌壞了,這麼一會兒都離不開了。」 白蕙仍不作聲,只是緊緊地貼著他。於是他把白蕙的頭抬起來,竟發現白蕙眼圈紅紅的,那麼美麗又那麼憂傷。他認真地說:「等見過爸爸,要是早,我就趕到這兒來,實在太晚了,我就給你打電話。好嗎?」 白蕙點點頭。西平說:「那麼,笑一笑給我看。」 白蕙勉強一笑。 「現在我該走了,再見,我的蝴蝶蘭。」西平說著,俯下頭去,深情地吻了白蕙一下,出門去了。 已是深夜了,西平怎麼還不來,一定是談話不順利。他說過,再晚也會打電話來的,白蕙坐不住了,她披上一件棉襖,悄悄下樓。 整幢樓的人都已熟睡,白蕙一是怕影響一樓的人家,二是為了能快點接到電話。此時她正坐在一樓的扶梯口,兩眼就緊盯著走廊上沈家門外的那個電話機,盼望著電話鈴聲快快響起。 清晨六點鐘,電話鈴聲終於響了,白蕙一下跳起來,抓起話筒,「喂,喂。」 話筒裡沒人說話,但白蕙清楚地聽到了喘氣聲,她問:「是西平嗎?我是白蕙,你怎麼啦?說話呀!」 「蕙……阿蕙……」 「你是生病了嗎?快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 「我要告訴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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