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晨薔 > 我的蝴蝶蘭 | 上頁 下頁
七四


  給繼珍做生日是方丹的主意。她一提出,丁文健滿口贊成。但夫婦倆考慮下來,繼珍還戴著父孝,大請賓客不太合適,決定還是就把繼宗叫來,家裡人搞個生日晚會。為了表示隆重,方丹特意去著名的小巴黎西菜社訂制一個精緻的奶油蛋糕,又買一件昂貴的秋裝準備送給繼珍作為生日禮物。

  等繼宗從滬江大學下課後趕來,陳媽就請大家入席。剛一坐定,方丹突然說:「咦,怎麼白小姐沒來?阿紅,快去請白小姐下來。」

  其實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早已覺察到白蕙沒在場,只是沒人開口說出這一點,雖然不願說的理由各不相同。

  丁文健並不太希望白蕙下樓來。他現在每次見到白蕙,心裡總有些說不出的感覺。不能說他對白蕙不關心,只是他不能也不想過於明顯地表達這種關心。他不知道見到她時該擺出個什麼樣子,該說些什麼。因此最好的辦法,是知道她安逸地生活在這裡,但不要常見到她。

  繼珍的心情是矛盾的。她既希望白蕙在場,看看她在丁家現在的地位與處境,看看她與西平不一般的關係。但她又實在怕白蕙下來後,會吸引去西平的注意力。

  真正一心一意企盼著白蕙在場的是繼宗。想到晚上可以見到白蕙,他今天一整天心情都處於亢奮之中。飯桌上沒能見到白蕙,他的失望可想而知,但他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問。

  爺爺丁皓雖然眼睛不好,但心中明白。他對白蕙幾乎可以說有一種偏愛,覺得這種場合,她還是不來為好。

  西平的心情最苦。他非常不願意把白蕙冷落在一邊。與這兒的熱鬧相比,她將更形孤獨無依。而如果非讓她出席這個晚會,可以想像,她將會有怎樣的心境。她畢竟是個姑娘,要人愛憐,要人保護,讓她受這份洋罪,於心何忍!他不僅不希望白蕙在這兒受罪,而且自己也極想逃席而去。

  最單純的是珊珊。她極想叫她的蕙姐姐來一起熱鬧熱鬧,只是因為媽媽未發話,她不敢說而已。因此,現在方丹一提,她就十分起勁地叫:「阿紅,快去呀,你快去叫呀!」

  白蕙只得下樓來了。既然各人的心思是如此複雜,如此大相徑庭,這頓飯在熱熱鬧鬧的外表下實際上吃得有多麼彆彆扭扭,也就可想而知。

  飯後,大家紛紛站立起來,散在客廳裡隨便聊天。傭人們重新把桌子收拾乾淨。

  繼宗和白蕙站在落地窗前。繼宗問起白蕙母親的病,然後兩人又就最近看的一些書交換著看法。

  繼珍走過來了:「哥哥,你看我這身衣服怎麼樣?是方阿姨送我的生日禮物。」

  這是一身深墨綠近乎黑色的絲絨裙子,其長及於踝部,袒胸窄袖,上面裝飾著金線、銀片,穿在繼珍身上,既符合她現在戴父孝的身分,又使她顯得華貴、雅致。繼珍自己買的衣服,還從來沒有一件穿上後能有這樣的風度。白蕙不僅暗暗佩服方丹對服裝的鑒賞力。特別是與裙子配套的那塊墨綠夾深咖啡圖案的披肩,不僅與裙子的顏色很協調,而且與西平今晚穿的那套深咖啡隱條西裝也分外相配。

  「好,確實好看。」連老實的繼宗也發出由衷的稱讚。

  白蕙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穿的衣服,一件淺紫底色碎花的夾襖,一條黑色的西褲。與光彩照人的繼珍相比,簡直一個是黑天鵝,一個是醜小鴨,一個是白馬王子矚目傾心的千金小姐,一個是在灶下服役的灰姑娘,自己顯得多麼地寒傖呀。

  當然,倘若白蕙能夠知道此刻這客廳中兩個青年男子心裡對她的看法,她就完全不必自卑,而應感到驕傲了。

  一向崇慕她、愛戀她的繼宗自不待言。他從來就認為白蕙是世界上最美最可愛的女孩子。

  西平看到繼宗與白蕙站在那兒聊天,他故意離得遠遠的。但卻用耳朵捕捉著白蕙發出的每一點聲音,用眼角瞥見白蕙的每一個動作和神態。雖然今晚繼珍穿得象只美麗的綠孔雀,故意在客廳裡轉來轉去炫耀,但西平感到這反而更襯托出白蕙的嫻雅、純美。正如一叢香味馥鬱的幽蘭,遠比拖金掛紫的芍藥牡丹令人神往心醉。你看她身穿合身的淺紫色掐腰夾襖,把那豐滿的胸脯、纖細的腰肢恰到好處地顯露出來。黑色的長褲更顯得她身材苗條頎長,亭亭玉立。她潔白細嫩的膚色,未施脂粉,不加修飾,卻更令人想起盛開的蝴蝶蘭。白蕙白蕙,你就是一朵居於幽谷、散發幽香、啟人幽怨的美麗蘭花。西平似乎已聞到那沁人心脾的花的幽香,他對自己說:「不,她比真正的蝴蝶蘭還要美。此花只應天上有,她是來自仙界的一株鮮花。」

  傭人們端著水果進來了,接著是長順捧著那個三層大蛋糕,上面插滿五顏六色的小臘燭。

  珊珊拍手叫道:「蛋糕來了,快點臘燭。」

  客廳的燈關了。燭光在客廳裡搖曳,襯著蛋糕前繼珍那張興奮得微微發紅的臉。

  珊珊遞過一把長柄刀:「繼珍姐姐,快吹臘燭,今天你來分蛋糕,每人一塊。」

  繼珍故意逗她:「那你說,一共切成幾塊?」

  珊珊飛快地巡視一下大客廳,對繼珍說:「一共切八塊,八塊。」

  「錯了吧,」繼珍哈哈笑:「爺爺,你爸爸、媽媽、哥哥,我和你繼宗大哥,再加上你,不是七塊嗎?」

  「還有蕙姐姐呢,你把她忘了!」珊珊不服氣地說。

  繼珍尷尬地僵住了。這時,繼宗在旁說:「小妹,快吹蠟燭吧。」

  蠟燭吹滅,大廳裡的燈又亮起來。

  「咦,蕙姐姐怎麼不見了?」珊珊突然發現。

  大家向周圍一看,白蕙果然已不知去向。

  丁皓咳了一聲說;「她說有點兒頭暈,大約到花園散步去了。」

  「我去看看,」繼宗說著也走出了客廳。

  蛋糕切好,卻沒人有胃口吃,連珊珊都不聲不響地從桌旁走開了。

  方丹見空氣有點僵滯,笑著走過來對繼珍說:「那次我聽你在哼《夏天最後一朵玫瑰》,挺好聽的。給我們唱一個吧,讓西平給你伴奏。」

  繼珍的興致又來了,也不推辭就向鋼琴走去。

  「我彈不好這支歌。」誰知西平靠坐在長沙發上根本不動彈。

  繼珍正走到半道,聽西平這麼說,她一扭身,走到客廳的窗前。

  方丹勸西平說:「去,去彈一首,媽媽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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