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晨薔 > 我的蝴蝶蘭 | 上頁 下頁
四一


  「可是,你也不要擔心,」萬發轉上正題道,「我看西平心氣高,眼光也高,他不會輕率作出決定。再說,還有你丁伯伯和方丹阿姨呢。」

  萬發的話說到了節骨眼上,起到了良好的安撫作用,繼珍平靜得多了。

  「可是爹爹,女兒的事,你也不能不管呀!」這句話已純粹是在爹爹面前的撒嬌。

  萬發笑呵呵地撫著女兒的手臂,說:「管,管,爹的寶貝女兒爹怎麼會不管。爹不但要管你出嫁結婚,還要管到抱外孫子,抱重孫子哩,哈哈。」

  當天晚上,萬發把繼宗叫到房裡,談了好久,既問了他跟白蕙的關係,又再一次證實了繼珍對西平所抱的感情。繼宗走後,萬發獨自想: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繼宗兄妹都到該論婚嫁的年齡了。唉,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從小就沒媽,看來自己得為兒女多費點心才是。繼宗是男孩子,為人沉穩,有主見,他說自己的事自己有辦法。倒是繼珍,顯然癡戀著西平。這癡心的孩子,把西平當作青梅竹馬的可心郎,把幼年時大人們的玩笑當了真。是得找機會探探西平本人,還有丁皓、文健夫婦的意思。唉,可惜文健夫婦遠在巴黎。要不,先問一下丁皓也行。對,就瞅個機會先找找老太爺吧!

  蔣繼宗從父親房間回來,打開檯燈,想繼續看書。可是心神老是定不下來。

  剛才的談話,使他無法平靜。從爸爸的口氣,可以聽得出來,他關切著自己的終身大事,而且並不反對白蕙。自己也毫不掩飾地承認了對白蕙的好感。可是當爸爸問到跟白蕙的關係目前已到哪一步,要不要由家長出面正式作點表示時,自己又趕緊拒絕,一再說明,這件事要由自己去辦……

  是的,他要親自去和白蕙談,面對面地,開誠佈公地談。現在就讓家長出面提親,無論如何是太早、太冒昧了。最重要的是弄清白蕙本人的態度,蔣繼宗想。

  他早已不止一次地回想過認識白蕙以來的每一次接觸,每一次談話。白蕙的音容笑貌早已牢牢地銘刻在他的心上。他曾多少次地遐想和這個可愛姑娘共同生活的快樂、幸福。他也曾理性十足地分析過自己同白蕙之間的共同點和差距,分析並論證過自己的有利和不利條件,從而無數次地鼓起過向白蕙求愛的決心。可惜,直到今天,他還未能跨出這一步。他有時真恨自己太懦弱、太優柔寡斷了。

  但是,明天,明天,一定要把自己的心事勇敢地向白蕙和盤托出。蔣繼宗一想到明天將要出現的場面,不覺心跳加快起來。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掏出西裝口袋裡的皮夾子,把那兩張珍貴的「美術展覽參觀券」抽出來放在自己面前。是啊,這兩張極端珍貴的門票,對於蔣繼宗來說,簡直是無價之寶。因為白蕙已經答應同他一起去。兩天前,他們通過電話,白蕙起初稍稍猶豫,後來終於答應了。這真是難得。以前白蕙曾不止一次婉言謝絕過他的邀請,而這一次,嘿,當然是個好兆頭。而且,使繼宗格外興奮的是,白蕙連晚上跟繼宗去參加一個文學青年的聚會都答應了。這就是說,明天從下午三點起,直到晚上九點,白蕙將一直和自己在一起,那該是多麼好的談話機會。

  說實話,自從兩天前撂下電話那一刻,繼宗就在盼著明天快快來到。這兩天,他覺得精神特別爽朗,做什麼都興沖沖的。何況剛才還跟爸爸談到白蕙,他怎麼能平靜得下來呢!

  蔣繼宗對明天下午的活動做了很細緻的設汁。他們約好下午三點在八仙橋青年會門口見面,在那裡看美術展覽。看完後,如果時間早,他將陪白蕙隨意逛逛,順便請白蕙吃晚飯,然後趕到靠近郊區的一所大學去參加文藝沙龍。那是一個實際上由左翼作家指導的文學青年的集會。在那裡,來去自由自在,話題無所不包。當然免不了要談談時髦的革命文學,但也不排斥當今文壇上的其他流派。這些青年聚在一起,有時也排排短劇、練習演唱、朗誦,大有愈搞愈紅火之勢。蔣繼宗作為大學的文學講師,是這一聚會的積極參與者。明天他將有一個關於文壇現狀的小講演。他還知道有人要朗誦詩人白莽的作品。蔣繼宗自己讀過白莽的詩、柔石的小說,也曾把他們向白蕙推薦。聚會一般在晚上九點鐘左右結束,蔣繼宗當然要伴送白蕙回家。呵!那該是多麼美妙的一個夜晚,也許是決定命運的一晚呢!

  樓下客廳裡的老式座鐘打了十下,鐘聲引起的深沉回音,在靜悄悄的蔣宅悠悠回蕩。

  蔣繼宗毫無睡意,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兩張參觀券,放好皮夾,又一次把明日要用的演講稿拿出來。他要從頭再看一遍——明天一定要講得格外好!他想。

  拿著講演稿,他默默地看下去,一邊想像著明天向青年朋友們開講時的情景。他仿佛看到了白蕙那一雙總帶著點憂鬱的、閃著智慧和熱切求知之光的眸子。忽然,一行詩句閃現在他的腦際,哦,那是當今最負聲望的詩人戴望舒的成名之作,蔣繼宗念過不止一次,背都背得出來。於是,他慢慢抬起頭來,凝視著檯燈的綠色燈罩,滿含感情地、輕輕地念出聲來: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怨愁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象我一樣,
  象我一樣地
  默默彳亍著,
  冷漠,淒清,又惆悵。
  她默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飄過
  象夢一般地
  象夢一般地淒惋迷茫。

  丁西平在父親遠離,各方面壓力極大的情況下,高度緊張地工作了好一陣。這一天,在諸事安排得略有頭緒之後,便早早回家。他想稍事休整,以便迎接今後種種意想不到的難題。誰知一回家就被他的小妹妹珊珊纏住。大約是為彌補自己近來太忙,冷淡了珊珊的緣故,當珊珊提出要去看電影時,西平爽快地答應了。

  珊珊一蹦三尺高,拉著哥哥立刻要走。

  西平卻說,要看電影可以,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快說呀,哥哥。」珊珊真是急不可待。

  「請白小姐一起去。她要不去,我們也不去。」

  「好,你等著,」珊珊聽完,扭頭就奔上樓去。不一會,果然牽著白蕙的手下樓來了。

  「走呀,哥哥,」珊珊臉上露著勝利的微笑,「蕙姐姐不是來了嗎,你快去開車呀!」

  西平向白蕙笑笑,問:「你同意了?」

  「同意了,」白蕙點點頭,「難得你們倆這麼有興致。」

  丁西平興奮地一拍珊珊的頭,「小傢伙,真有辦法,走,咱們這就走。」

  誰知珊珊又提出一個要求:「看完電影,我還要吃冷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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